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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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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楚燎的福,他梦回泽县,梦到他荒芜的前生,和已不在人世的老师。

越离是越家第七子,越家四代从军,是楚国朝野上下数得出名字的虎将之族,传至越无烽这一代,楚景王有意融入中原,接收了许多郁郁不得志的中原文士。

楚国国政渐渐重文轻武,培养了不少有识之士,也消磨了不少武者志气。

因此越无烽格外痛恨文臣,恨他们口蜜腹剑玩弄文章,唾沫横飞间便居功至伟,简直是国之蛀虫!

在他的痛恨下,越家子嗣无论男女都会武,长次二子已能陈军列将,其他子嗣也不敢落下。

越离周岁时被抱至大堂,在兽盘上依次列开的匕、叶刀、小戟、钺和寸剑中,他笑咯咯地抓住了兽盘一边的兽脑上,怎么也不放手。

越离母亲是平民女子,因姿容出众素有美名被越无烽纳入房中,进府后她小心侍奉,在这种贵人云集的场合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眼见越无烽面沉似水,她哆哆嗦嗦拔起越离的手,将那双幼稚小手按在叶刀上。

越无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越家的孩子似乎都格外有出息,长子在六岁时便能把与他差不多高的戟舞得虎虎生威,其他孩子也在七八岁时“开蒙”,只有越离烂泥扶不上墙,迟迟不见动静。

曾有卦师来算,短短十六字惹得越无烽神情大变——彗悬月上,曲星将出,武道不为,血染苍山。

越离出世时,正是月出东山,彗星于月梢划过。

卦师分文未得被赶出门去,越无烽找到小小的越离时,他正缩在书房一角,孜孜捧卷。

巨大的黑影笼罩住他,他肩膀抖了抖,蜷起摔伤未好的腿,惊恐地回身望去。

那之后,他不再得入书房。

每每越无烽降临,他母亲便喜笑颜开如开春之燕,只有他不识抬举,令越无烽恨叹而去。

在苦求不得第二子后,他母亲也曾抱着他哀哀乞求,要他争气些,莫要顽愚不化,气走爹爹。

那时越离也只有八岁,身上没一块好肉,被这般热切地抱住,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落了个顽愚不化。

母亲的悲苦泪砸在他脸上,砸进他皮肉里,把骨缝一点点冻住。

书上说人生百年,须臾而已。

可他的每一天都在痛苦中无限延长,在母亲的失望和越无烽的痛恨中度日如年,年节里他的哥哥姐姐们看到他,也只会避嫌地远远跑开。

四四方方的天空里承载着他的挣扎和贫瘠,他想,若是能身化清风,就此消散该多好。

皮肉之苦,人世之痛,万般化为空。

越无烽不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的母亲的哀叹也越来越繁密,她不愿看到他,看到这个令她容颜空败的不孝子,她便想起她与越无烽如胶似漆的初见,与不闻不问的如今。

有时他的饭被仆人扔在院中,他不作它想,自己端到桌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后来他觉得无聊,便在马夫回来时,靠在打开的后门边,和总在这一带觅食的黄犬共分一碗饭食,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也觉碗中残羹更有味道。

在越无烽不来,母亲不加威胁的日子里,他自娱自乐,有了宁作朝夕乐,不为长日苦的志向。

他不想再无意义的痛苦下去了。

所以他在越无烽再次到来时,以越无烽轻文重武实为嫉妒,实为不能,实为外强中干的愤慨之言,彻底激怒了他。

他被吊在树上,用军鞭抽了个半死,出气多进气少地旁观着他的母亲连滚带爬追出门去,匍匐在他的车辙下,求他不要丢下她,求他再赐她一个孩子……

十岁的越离讥讽一笑,肿起的眼皮浸出血,天地都为之变色。

他听到自己胸中的叹息,欲狂笑而不能,只好疲惫地阖上眼。

死之将至。

死亡是一簇幽微,惶惶照亮了他的目之所至。

他周身都是浓重的药味,身上盖着一张兽皮,眼前是过于低矮的房梁,称之为屋穴更合适。

两步之外的桌案上放着一盘饭菜,一壶水,一盏烛台,和三册卷。

他再次昏去,醒来时身上的药已被换过,房中摆设俱无挪动,他爬起身来,先可惜自己竟没死成,才想起问是何人所救。

他没有力气走出去,伸手将桌案拖过,把饭食吃了,边咽水边展卷,被其间的靡靡文字惊艳,回过神来,已经三卷毕览。

越家书房只有兵书,且多为残卷,他三岁识字,五岁会诵,七岁便已经将书房中为数不多的兵书都阅尽。

此三卷并非兵书,所书乃是山川异志,其间风物俱是他平生未闻,令他瞠目结舌,爱不释手,恨不能一气览毕。

足足两个月,他都在这山高海阔的一方屋穴中度过,来人每每在他睡下时,换走他的饭食,取走堆在右侧的竹卷,在左侧放上他没读过的新卷。

在他身上的伤开始落痂时,他端坐案前,等那人亲至。

那人仿佛也知道他会等,并不遮掩,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问道:“死志尚存否?”

越离反问:“你究竟是何人?”

一介马夫,怎会有如此多的卷文?甚至连书房中失传的残篇都有!

老马夫沟壑纵横的脸上微微牵动,仍是问道:“死志尚存否?”

火焰跳动在他犹有青痕的眼角,书中世界之博大,志士之坚忍,问道之决绝,无一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所知死,人所惧死,人所往死,终有一死,为之奈何,只问因何而死。

生养之恩,弃养之恨,父不为父,母不为母,子何苦为子所困。

无人问津之死,亲者未必痛,大抵长叹作祭,怨之不孝。

除却一身骨肉苦,徒留人间无情恨,不如就此挣去,问天地之大,万物之博,不作薄情念。

越离鼻头酸涩,低头闷声:“得君一救,方明大义,不敢轻死。”

马夫老怀甚慰,声气稍缓:“正是,天地之材造以为人,不可随意轻生。”

“敢问恩君是何高人,怎会屈居鄙舍?”他借着烛光把马夫历尽沧桑的面容细细打量,只觉颇有气度,看不出子卯寅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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