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垃圾场到学校,这跨度有点大吧。
许又今沉默着用眼神表示疑问,但江之聆的目光就没从那滩水上移开过,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道。
“大部分人不知道回收处理中心里面有什么,一般通俗认为是个垃圾场,其实里面就是一口锅和一个火炉,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主要是负责销毁那些基地内发现的、可能威胁到基地安全的异变生物的尸体。”
异变生物的尸体,包括是人的,也包括不是人的。
怪不得先前在供给站的时候,江之聆看起来对它们不像是全无了解的样子。
“处理可以理解……”许又今想了想,“那回收是什么意思?”
江之聆说:“有用的送到研究院,给他们研究病毒、制备抗体。”
回收处理中心的灯终年都是红色的。
穿过那面厚重的隔离墙,中央基地所有热闹的声音就都被隔绝到了外面,越往里走就越安静,只能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和微弱的水流。
再途径层层权限、进行全方位防护后进入真正的回收处理中心内部,最先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水渠,几十根水管哗哗得对准水渠,有规律地往里倾倒着什么。
沿着那条水渠往里走,经过几间不透明的会议室就到了分拣中心。
房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暗红色的灯光照在崎岖的水面上,浮动着各种各样的尸骨、残肢、毛发和器官。房间的四周都很暗,水池中汇聚的东西却看得很清楚,按下墙上的按钮,垂落的金属棒就会搅动水浪,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响。
经过分拣搅拌后,不同的尸块会流向不同的房间,进行下一步的处理工作。
江之聆的声音冷淡,描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情感,只有在提到分拣中心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站在那个水池边只能看到流动的血和尸块,能闻到的也只有腥味和尸臭味,长期下去我怀疑嗅觉迟早要出问题,”江之聆拉回话题,“可能是阴影太深了吧,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在经过了供给站和中部避难所的惨剧,许又今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了,但此刻听到江之聆对回收处理中心的描述,他还是有点反胃。
他设身处地联想了一下,真诚发问:“你天天盯着那些东西看?不害怕吗?”
那当然是怕的。
这种东西就算看个百八十年也很难不怕吧。
江之聆甚至因此有段时间整晚都睡不好,见人时谁都能被他的脸色吓一跳。
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他一贯不会主动表达外露的感情,哪怕内心完全不能接受脸上表情也是漠然的,只有脸色会发白。
于是他轻描淡写:“还好吧,看久了就习惯了。”
只要不表现出来就没人能猜到。
许又今的眼神又变成他看不懂的那种了,江之聆蹙着眉正想转过头,就听见他说:“这么厉害啊。”
他的声音低哑,语调也又轻又慢,江之聆的表情瞬间就收回去了。
这片旷野安静到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活着的生物。
云雾温和地绕过远山,不疾不徐地起伏在天际线上。
江之聆却觉得前一夜的雨好像又要落下来了。
根据他极小的社交圈来看,二十几年来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的人太少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对照组来参考。
知道他目前去向的人也没几个,还留在中央基地里的称得上是朋友的倒是有,但是这会儿在不知道哪个荒郊野岭,正处于信号隔绝阶段,连车上的智能系统都罢工了,就算江之聆打开那个决心不用的旧通讯器,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人。
既然如此,江之聆收敛了心情,那就算了吧。
反正这短暂的期限总会有尽头。
江之聆翻脸如翻书,他起身的时候假装没有发生方才片刻的怔愣,看许又今无所事事地拿着根树枝戳泥地,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圆。
“你就这么无聊?”
“我倒是想找点有意思的事做,”许又今扔了树枝,右手两指夹着通讯器晃了晃,“这不是进入荒岛求生模式了么。”
江之聆:“……你有网瘾?”
“那没有,主要是从中部避难所离开后没听到什么官方的消息,也不知道贺少校后续怎么样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联系上了。”
“哦。”
许又今起身的时候站不太稳,因为贫血而导致眼前发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借了旁边人的力,他抿了下唇,笑道:“谢谢啊。”
江之聆看许又今站直身子才松开手,后者轻嗅了下空气中湿咸的水意,声音很轻:“要不回去吧,总觉得这场雨好像还没结束。”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抬脚就往回走,外面的温度让江之聆的心略感浮躁。
但没走出几步,他的肩就被碰了一下,是许又今走到他旁边。
大概是从这场雨之后。
江之聆觉得他们的关系开始不仅是一场旅程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