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的余州,难得的飞雪漫天,瑞雪兆丰年,大全连年干旱,已有饥民之殇,这场大雪对大全来说是惠普众生的幸事。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已经过了,不过孟然家里没有一点喜气,王氏病了,病得很凶,自除夕的一场风寒始,便开始不对劲,慢慢的,以致一病不起。
孟然于厨房中用了两个时辰才煎出一碗药,厨房的柴火这些天因为煎药早已消耗殆尽,生火的干草已然用光,孟然跪在地上用手团了小半个时辰,才聚拢一小捧朽木碎屑得以生火煎药。
之所以如此,皆因孟然没时间去上山拾草砍柴。王氏病得太重,孟然寸步不敢离,然而即便如此,孟然也不得不腾出微末时间出门去。
孟然已入绝境,在杏林医馆领的月钱,加之家中些微的积蓄,已在这半月之间全数耗尽,孟然一边去医馆抓药一边四处筹钱给母亲治病。
孟然微瘸着伤腿慢慢行进,小心翼翼地端起药,走进王氏的房间,房间阴暗,只有一点烛光。
孟然见母亲昏睡,心中不忍,然而还是轻轻叫了几声,不见醒转,只好握住母亲枯瘦的手轻轻摇晃,摇了一阵,王氏启开了眼缝,浑浊的眼眸慢慢清晰。
“儿。”
“阿娘,喝药了。”
王氏神情略显疑惑,她已记不清很多东西了,甚至自己生病的事都有几许恍惚。
不过她十足信任儿子,接过碗一饮而尽,尔后又陷入沉睡。
孟然怔怔地望着母亲蜡黄的脸,平静的泛起皱褶,皱褶之间溢满惶惑,尔后化作泪珠,大颗坠落。
眼泪打湿床沿,似乎良久,孟然终于收住泪,他紧快擦干,又将母亲屋内仔细打扫,尔后出得门去,脚步一转,朝杏林医馆去了。
到得杏林,径直去找罗世先,孟然口称师父,罗世先连道不敢。
“你我师徒情分,你母亲的病耗了我这许多药材还不够?认了吧。”
孟然良久不语,待罗世先不耐欲走,孟然粗声狠道:“认?我如何认!”
“你!哎,我只告诉你,我罗某已仁至义尽,你母亲的病,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所医!你好自为之!”罗世先甩手便要走,转而面色转淡,继而讪笑道,“当然,要是你肯拿银钱来买,我们杏林医馆也是欢迎之至。”
孟然低了低头便走远了,银钱,早已枯竭,借呢,他想到自己的村里,孟家,也罢了,墙瓦林立,人情隔绝。
孟然低头望了望身下两条瘸腿,自嘲一笑:“即便再去厚着脸皮,我也没有好腿给他们踹了。”
孟然转身便走远,他往家里赶去,看了看母亲,依旧沉睡,将母亲摇醒,喂了她一些汤水,心道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便是。
他去厨司间,挑了一个碗,那碗残破,竟十分契合乞讨。
他避开西边的柳家村,向东而行,古楼镇,东边偏僻而西边繁荣,避西就东乞讨,实非明智之选,然后他又如何能去西边呢?
往东去要穿过百亩稻田,孟然于田埂处疾行,然而道路泥泞根本快不起来。
即便他自小因家中生计奔波,惯于于烂泥处行走,此刻双腿不便加之连日疲惫,以致摔打连连,等出了稻田到得一处山坡,孟然已然一副叫花子的模样。
孟然实在累得生疼,他去路边瞧了瞧,弯下身捡起一根略直的树枝杵了起来,孟然苦笑,这下真就乞丐的派头了。
他没时间多想,拔腿就往面前的村子走去,他一句不言,见人便伸碗一示。期间冷热不谈,待到天色转浓,孟然见碗里三两个钱不到,将那几个铜板仔细收入袋中,开始转返。
孟然明白,讨钱根本无用,还不如自己那几个破扇子卖的钱多,母亲的病情急需用钱,思及此,他朝王氏房间走去。待要进去,忽然止了步,若母亲醒转,自己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她瞧见。
他匆匆转身去了自己屋中收拾了一番,再到母亲屋中,王氏还在睡眠之中,然而颇不安稳,不时能听到王氏嘴里溢出的哀吟,那是疼痛的不得已,王氏的病已经…
孟然想起罗世先的话,认命,我如此烂命一条,无所谓认不认了。孟然转身去角落的柜子,他仔细摸索,没能找到他所想之物,他踮脚将手伸到柜顶再摸,便摸到一个纸袋。
翻出来看,果然是田契房契,孟然冷笑,古人云,宁死不散家产,而今这个家都要没了,这点家产又算什么呢?
如此变卖家产,王氏的药总算没断,然而她的病未得缓解,正月刚过,王氏便瘦得脱型。
二月三日那天,王氏精神一转往日颓败,她自己洗了澡穿了衣,寻了往日舍不得穿的衣裳,又仔细梳了头,十分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