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似乎都有话说,然而只是一瞬,柳絮才已被怂恿着过了转角上了轿子。柳以宽只略一点头,同林同松跟着与十四叔道了别走了,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如同一股玄力,只将柳絮才兄妹吸纳便也消失了。
孟然思绪万千,他不看那块方才站着柳家人的一方天地,只将那一包没被带走的衣裳抱了回来,轻声与十四叔道别。
这边柳以宽催促着,让抬轿之人快些,本来也离不太远,不多时便回了柳宅。
柳宅之中既热闹亦安静,柳絮才的老舅黄远霄已在宅中有一会儿。柳达一向将这门亲家奉之无上,招待极其周全,如此黄家的人一来,柳宅的人从柳达、章氏,到最最闲暇的仆人都得调动起来,忙碌非常。
柳絮才一见舅舅,便十足兴奋,道:“老舅!你来了?”
三个舅舅之中,大舅严肃,二舅沉稳,三舅开朗,柳絮才最喜三舅舅。
黄远霄这个三舅舅也十分喜欢柳絮才,他身形高大,举止间自有贵气,笑脸如天光和熙,道:“才娘,许久未见,在老家里玩得可心悦?”
柳絮才笑道:“老家可好玩儿了,老舅您怎会来?”
黄远霄面上露出一丝凝重,随即消散,又露出明亮笑容,道:“舅舅来此当然是特意接你们和你娘亲了。”
柳絮才疑惑道:“为何阿爷没来?”
黄远霄略一思索,刚要回答,柳同松道:“阿爷自是忙朝中的事,不然早就来接了,是吧老舅?”
柳同松比柳絮才矮一个头,六岁的他还如桩子一个,黄远霄沉下身子抱住这个外甥,笑道:“松郎,想不到两月未见,你又长个头了。”
“老舅我长得很快的,等回了京城吃了饭还会长的。”柳同松手舞足蹈,难得不见他身上的沉稳气息。
甥舅一番天伦,不过黄元宵只是在等黄氏收拾东西,事实上,黄元霄此次乃是奉父亲以及姐夫之命带阿姐外甥回京,且嘱咐了一个字“快”。
黄氏收拾好了,便与絮才同松被章氏、一众仆妇簇拥着上了一辆四马同驾的高大马车。柳同林、同樟几个侄子侄女一一流泪与伯母道别,黄氏各个安抚,又朝柳达作礼道:“父亲、小叔、妹妹留步,此去匆忙,日后回来再叙,你们保重!”
柳达只道:“你与以正夫妻同心,只盼你们万事顺利,且去吧。”
柳以宽没有说话,章氏本埋着头,待听马车依稀起了动静,抬起头,道:“大嫂保重。”
黄氏笑声爽朗,只道:“妹妹不必记挂,待夫君空了便多多的回老家,你我姐妹把酒言欢。”
章氏面上是笑,眼中却含泪痕,道了个“嗯”字。
柳絮才早坐上了马车,此刻从窗子伸出脑袋朝外招手,与外头道:“叔叔婶婶,阿兄阿弟,我跟阿娘回京城住上一些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黄元霄抱拳以礼道:“亲家不必远送,先走一步!”随后两辆马车以及诸多骑马护卫转身离去。
百步之外,有一个少年在树上远眺,紧紧注视着柳宅方向,不过是申时,天却灰暗下来,柳宅那边点起了火把,孟然看到几辆马车缓缓移动,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是了,那方向并非未知,只是与他相反罢了。
忽然,孟然笑了起来,慢慢的,他下了树,垂着脑袋朝孟家走去,淡淡月光升起,树一影,人一影,影影重合,不见余多。
翌日,一大早,孟然吃了几口便放下碗,又抱起那一包衣服去了杏林医馆。王氏早已察觉自己儿子这几日沉默了许多,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柳家的侍郎夫人带着儿女返京这一消息早已传遍古楼镇。
王氏一介乡村妇人自然不知明月引乡愁,却知明月高挂,引得人追慕,一朝驱散,自然无数萧索。
孟然今日来了杏林医馆,不过他却没穿医馆服饰,只着了那套青色衣衫,上回在柳十四家也是这衣衫。
进得医馆,迎面来的便是身披绫罗的罗世先,自知道徒弟孟然与柳家交恶,罗世先劝告无果之后,对孟然的脸色愈发淡了,到了如今,已经不能说是脸色寡淡了,而是阴沉以对。
孟然自然不置可否,他将东西放到自己的小屋子里——自罗世先收孟然为徒之后,孟然便得了这屋子,然而此刻却有几人在清理这小屋子,他们将孟然的杂物堆在一边便自行清理起来。
孟然瞧了,面色一无所变,只木着脸,对其中一人道:“阿齐,是罗大夫让你们来的吗?”
一人旋即转身,这个叫阿齐的浓眉细眼,身不长,板不正,周身一股瑟缩之相。阿齐弓着身子,道:“然兄,罗郎中发的话我们不敢不听啊,还请你不要介意...”
阿齐吞吞吐吐,孟然却温和了面相,小屋里属于他的东西不多,只理了理,一个小包袱也便纳入了全部,他将小包袱与他抱来的一包衣服一并放在一根长板凳上。
“我就放一会儿,马上便拿走了。”这句话平缓到如同秋天的夜雨,悄无声息,与阿齐一道的人不敢接话,也不好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