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问过我很多次，要去哪里，他亲自送我去，我都敷衍过去了。

我不想走，我要留在北城，我还是觉得陆川和宋远一定在瞒着我做什么事，宋远没有忘记我，只是他现在有不能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

只要我等，等一切结束，宋远一定会回来的。

我开始专心在福利院上课，向晚姐分了一个班给我，有课的时候我就按时按点地去上课，没课的时候，我跟学校申请了一个空教室，把宋远送我的那些理发工具带过去，给孩子们理头，福利院里的孩子每个都被教育得很好，他们会跟我说谢谢，会夸我的手艺好，会悄悄地趴在我耳边跟我说，“小邱老师，你会不会一直在福利院陪我们呀？”

我没有承诺，也不敢承诺。

我太能理解他们的患得患失了，被抛弃过的人，总是害怕会再次失去，不敢投入，不敢挽留，只能一点一点试探，不断获取让自己安心的信号。

我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透过镜子与他对视，小孩慢慢明白过来，眼底有些发红，良久，他又抬起头，对着镜子里的我，漾出一个很明媚的笑，“没关系老师，我会一直记住你的。”

“谢谢，我也会记得你的。”我拍拍他的头，刚想问点别的让他忘掉这件事，向晚姐突然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拉着我的袖子，把我带到教室门外。

“小智，陆川在门口等你，你今天先回家吧。”

“可是我还有一节课。”我有些茫然，回头看了眼时间，抬手又比划了下，“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我上完课再走吧。”

“不。”向晚姐一把拉住我的手，“课我帮你上，一节课45分钟呢，况且陆川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不好让他等那么久。”

我可以说是被向晚推出校门口的，出了校门那一刻，陆川也不在车上，而是站在门卫室前，一看见我，话都没说就拉着我往车上走。

我停住脚步，用力把陆川也给拽住，问他到底怎么了？

每次陆川一急忙忙的，准没好事？

是宋远吗？

“不是。”陆川再次拉着我往前走，打开车门，把我推进去，自己又绕到驾驶座上坐好，指了指我，“安全带系好。”

我没有动作，心里的莫名其妙让我有些上火，陆川见我没有反应，自己伸手要给我系安全带，我一把拦住他的手，拧着眉看他。

“我给你定了机票。”陆川看着我，语气很平稳，但仔细听也能听出他的气息是透着急切的，“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大娘了？这段时间去找她那儿玩几天吧。”

车子发动了，我坐在副驾驶，满心的烦闷，刚想扯陆川的手让他停车，偏过头却发现，陆川并没有在看前面的路，而是再看后视镜，整个人坐得笔直，双手稳稳当当地握着方向盘，嘴角绷得很紧，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到底怎么了？

我缩回座位，偏头也看向后视镜，只能看见有一辆银灰色的老式面包车跟在车后面，除此之外这条路上竟然出奇地安静，没有人，也没有其他车，虽说福利院本就在郊外，车辆来往本就不多，可也不至于此。

面包车跟得很近，我尝试去看驾驶座，还没来得及开窗，那车猛地一拐，瞬间加速，几乎是贴着我们的车蹭过去的，过程很短，大概连三秒都没有，可我还是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那人头发很长，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盖住他的半边脸，可那半边脸的轮廓还是让我立刻认出，他是本该在精神病院的宋恒。

宋恒？

怎么会是宋恒呢？

还没想清楚，陆川猛踩刹车，我整个人向前扑去，又被安全带拦住，勒住喉咙，我下意识干呕，陆川也没好到哪去，脸上隐约泛红，眉头紧皱，低声骂了句脏的，坐直身体，咬了咬牙，一脚油门就朝拦在正前方的面包车撞了过去。

我瞪大眼睛，想要制止，可距离迅速压短，也只来得及闭上眼，剧烈的撞击没有到来，我的身体被一阵力推着向右倒去，再睁眼，陆川正握着方向盘大口喘气，后面传来鸣笛，后视镜里出现宋恒的脸。

看清那一刻，我惊讶得连嘴巴都忘了闭上，宋恒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瘦得连骨头的形状都能看见，眼眶凹陷下去，唇部发白，像极了瘾君子，左脸上还有一道从耳朵到嘴角的刀痕，很长，很丑，宋恒还在笑，疤痕皱在一起，像是手术缝合的线条，密密麻麻交织着，让人看一眼都难以接受。

视线在后视镜里相对，宋恒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眼睛眯缝了一下，嘴唇上下动了动，他在和我说，好久不见。

随后面包车再次加速，我意识到不对，宋恒这次的目的不再是赶超我们，他是想直接撞上来。

“妈的，傻逼不要命的疯批玩意儿！”

陆川猛踩油门，紧跟着加速，尽力拉开两车之间的距离，跟不上速度，面包车也不慌，他跟在车身后面，对着后视镜里的我挑了下眉，下一秒，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物品，还没来得及看清，后视镜已经被一枪打碎。

“操他妈的，这傻逼手里竟然有枪！”

话音刚落，枪声接连响起，枪枪似乎都击中了目标，发出闷响，车子很快发出警报，陆川咬牙努力稳住方向，使劲拍了下方向盘出气，迅速看了眼后面，一把向右打死，我们拐进一条山路里。

面包车迅速跟上，鸣笛声又开始响了起来，山路多是急弯，陆川不敢开快，可宋恒却没有丝毫顾忌，速度只增不减，很快又逼了上来，即将撞上的时候，他却突然放慢了，在我们快要走远时，又猛地追上来，重复几次，陆川已经被逼出了一头汗。

我看了眼导航，提示山路即将走到尽头，出了山路，再走一段就是闹市了，可面包车还是跟在车后，忽远忽近，宋恒还在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不能把这个疯子带到闹市里。

很明显陆川也想到了这一点，出了山路刚想往反方向走，面包车却突然挤了上来，陆川立刻急打方向，才堪堪躲开撞击，宋恒应该是不想玩了，开着面包车再次向我们冲过来，陆川一秒不敢懈怠，时刻防备着。

可要命的永远也玩不过不要命的。

宋恒把我们逼到一条死路上，再往前走就是悬崖，陆川气息不稳，几次想掉头，都被宋恒挡了回去，导航再次发出停车的信号，陆川深吸一口气，“小智，扶好了，我们掉头。”

我点点头，拉住把手，陆川看准时机，猛地向后拐去，可没想到宋恒早有预备，迅速直面冲来，陆川再想躲开已是不可能，就在这时，面包车后忽地出现一辆黑车，以极快的速度插进两车之间，把面包车拦开，陆川趁机反打方向，把两辆车都丢在了身后。

可不到两分钟，我又从支离破碎的后视镜里看见了面包车的身影，只是这次他后面还多那辆黑色的大众，两辆车你追我赶，每每面包车想往前靠，大众就蹭着他的车头，挤到他的前面，将它逼停，两辆车不断发生碰撞，我看得心惊胆战。

宋恒不要命，那辆大众比他还不要命，几乎次次都是用车身去拦停面包车。

面包车再次被别停，这次停了却没有再动，我以为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可下一秒，面包车突然提速，撞开大众，直直地撞了上来，陆川躲闪不及，被他撞到了路旁的高速带上，来不及反应，面包车再次冲来，我一手解开安全带，起身挡住陆川，死死地把他压在身下，闭上了眼，很快，耳边响起巨大的冲撞声。

我猛地睁眼，爬到车窗前，看见后面已是黑烟一片。

面包车的车头凹陷下去，大众也没好到哪去，车门都被挤压变形。

黑烟越来越浓，宋恒先下了车，他受伤了，额头在流血，但嘴边还挂着笑，滑稽又诡异。

手上的枪被抬起，直直地指向了镜子里的我。

“真是好久不见啊，邱智，看样子你过得还挺好的是吗？”

他啐了一口，把流进嘴里的血吐出去，笑着慢慢走近，“我他妈就不明白了，我比你差哪儿了？凭什么谁都护着你？凭什么！”

“明明我才是他弟弟，凭什么他对你这么心软，对我就这么狠心！他往我肚子上扎了三刀，我他妈都快死了，但他一眼也没来看过我！”

“凭什么？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沉寂的大众车门突然打开，男人从车上下来，腿上的西服裤已经被血液濡湿，白衬衫上也带着血痕，他径直走到宋恒面前，抬眼看我，勉强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身挡住了枪口。

宋远。

他没有忘记我。

看陌生人的眼神是不会那么缠绵不舍的。

“小智。”陆川叫我，“我们先走。”

不，不能走。

我走了宋远怎么办？

我拼命拉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赶紧转过头，拉陆川的袖子。

“小智，听话，我们先走。”

不行！

我使劲摇头，陆川却当做没看见，再次启动，我慌了神，喉咙发干，我很想大吼让他停车，可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很快，宋远和宋恒被丢在身后后视镜里，我只能看见他们搏斗。

宋恒手里有枪，几次想对着我们的车开枪，都被宋远用身体挡住，我越看越心慌。

突然，一声枪响。

镜子里宋远踉跄几步，跪了下去。

“啊，啊……”我努力挤压嗓子，也只能发出气音。

无法，只能使劲拽陆川的手，可陆川红着眼连视线都没有一丝的偏移。

“小智，我答应小远了，我必须把你护送到机场，你不用担心宋远，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他知道个屁！

镜子里宋远还跪在地上，白衬衫已经被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