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那晚我回来后,在村里找了个中年妇女照顾她,每天一百,我一次性给她结了一个月的工资。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电话。
“小陈啊,我是你大娘。”
跟骂人似的。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我知道,店里有事我先回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跟孙姐说,实在不行就给我打电话。”
“诶,诶,我知道,你孙姐跟我说了,就是,那什么——”
我睁开眼,语气也变得严肃,“怎么了?孙姐照顾得不舒服?”
“不是不是,哪儿能啊?”她顿了两秒才接着说,“就是我听你孙姐说,你,你是不是给她钱让她来的?”
我反应了一秒,明白了她的顾虑。
老大娘年纪大了,最怕欠人东西,怕欠了还不上。
我叹口气,又闭上眼,“是啊,一个月五百呢,记你账上了。”
“黑心玩意儿,那大娘我哪来的钱还你,你大娘我就剩点棺材本啦。”
“那你赶紧好,回来来店里帮我抵债。”
她咯咯咯地笑了,“小陈啊,你是个好人。”
其实我不是。
但大娘是,所以我才是。
那时候我凌晨回来,没有住处,是她收留了我。
这几个月,给我做饭,帮我打理店里,其实不过是因为我有几分像她死去的儿子。
这也算缘分不是吗?
她拿我当儿子,我却没法把她当妈,因为我没妈,不知道该怎么对妈妈好。
只能尽力,能帮都帮,给她送终。
“行了,别戴高帽了。”
她还在笑着,只是电话被孙姐拿了过去。
“小陈啊,我得跟你说件事,今天早上医生来说了,她的情况有点严重,随时有可能那什么的,好像是要做手术,我也没听明白,你有时间过来一趟吧。”
于是我又去了医院,看过大娘后,就被医生叫了出去。
医生的话很委婉,但我却听得明白。
只有两条路,要么等死。
要么冒险做手术,但成功的概率是65%。
“如果不做手术能活多久?”
医生叹了口气,“看命,就像这次,抢救及时,救回来了,但下次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敢保证。”
我又回到病房里,大娘正抱着半瓢西瓜用勺子挖着吃。
还没等我说话,她先放下西瓜,一抹嘴,说:“我什么都不做,我要回家。”
“医生说了要住院观察几天。”
“不用观察,我知道我自己没几天了,我要回家。”
我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回事?不要你掏钱,你就给我在这住着,还有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小陈啊。”她拉着我的手,让我离她近点,“大娘知道你的心意,但我是自己不想活了,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做梦都想去地府找我儿子去,但是我不敢自杀,我怕我儿子生气,到下面不肯见我,你让我走吧,大娘活在这个世界上才是像死了一样。”
我盯着她看了会儿,甩开手,执拗地说:“我不同意。”
“臭小子,你再拖,我连遗照都没机会拍了!”
“等你好了我就给你拍!”
“烦死了。”她也跟着我吼,“说了好不了了!”
我不想跟她吵,转身出去了。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有些茫然。
有的母亲怕儿子生气,所以不敢自杀,苦苦支撑着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有的母亲却在寒冬腊月把儿子丢进垃圾桶,一眼都不愿意回头看。
这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我总是过得最惨的那一个?
被亲人抛弃一次,被爱人抛弃两次,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亲近的人,可她也要离开我。
我就这么不值别人为我驻足吗?
一双皮鞋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
“小智。”
我突然很疲惫,不想再躲了,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我要过得这么胆战心惊?
我抬眼看他,笑了一声,“宋远,你现在还真是狼狈啊。”
衣服还是昨晚那套,袖口那里还有没被拍干净的灰尘,他似乎是一夜没睡,黑眼圈很重,脸色还是很白。
我挑了下眉,“这幅样子来找我,你又要在我面前碰瓷一次?”
他还是盯着我看,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良久才开口。
“你,你过得好吗?”
“好,好得很,很失望吧。”我站起来,偏头看他,“但你过得似乎不怎么样,恶人有恶报,宋远,你活该啊。”
照他之前的性子,我敢这么挑衅他,他已经动手了。
可他只是扯了几下嘴角,动作很迟钝地点点头,“你过得好就好,我,我得先走了。”
他自顾自的转身走向电梯口,进了电梯又突然跑出来,还是刚刚那样,很勉强地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我挥挥手,“小智,再见。”
有病,魔怔了吧。
电梯门关上了,我又在走廊坐了会才回病房。
大娘塞了一嘴西瓜,瞥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看电视去了。
她不说话,我也就跟着沉默。
直至她的哽咽盖过了电视里的嘶吼,我才抬头重新看向她。
其实大娘还很年轻的,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
但却比同龄人苍老很多很多。
手上脸上爬满了纹路,头发也灰白一片。
她说她不想活了,我是信的。
可信归信,让我看着她去死,我还是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