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被萧扬抓了个措手不及,下来时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但好在萧扬从身后稳稳扶住了他。
萧扬唤来胥阳,说了几句后,胥阳便离开了。
“怎么了?”
萧扬故作神秘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片刻过后,江端隐隐听见一阵咔哒声,像是动物在地砖上奔跑。
江端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一匹威风凛凛的银狼正朝两人奔来,莹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如萤火虫般,月光照在它柔顺的毛发上,宛如铺了一层银屑,兴许是已步入老年,银狼的步伐并不稳健。
但狼是以凶悍著称的动物,即便知晓是萧扬养在府中的,江端还是下意识后退半步,萧扬却轻轻抚上他的后背,示意他不必担心。
果然,银狼在距江端还有两步之时便停了下来,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端,却未露有半分凶光。
萧扬站在江端身侧,温声道:“看这样子,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江端有些诧异地望了眼萧扬,又看了看身前的银狼,他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银狼前爪的疤痕,灵敏的耳朵微动着,似在捕捉周遭的声音,江端莫名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它。
“很奇怪,有些人它就会莫名其妙地讨厌,哪怕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不过它不喜欢萧毓,因为我时常骂他,它就以为萧毓和我关系不好,于是每次见到萧毓,就会发出低吼,但他从来不伤人。”
萧扬边说着,边蹲下身抚摸着银狼,银狼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却只是轻轻碰了碰萧扬,似在与他玩耍。
江端也随之蹲下身,“它有名字吗?”
“没有,它是狼,不是狸奴和狗,是自然界顶端的猎者,它不应该有名字,因为名字是人赋予它的,但它本身就不是人的附属品。”
萧扬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江端怔了许久,随后他又将目光落在银狼身上,狼的眼眸不再澄亮,带有几分沧桑,仍难掩身上猎杀者的寒意,他伸手抚摸着银狼的毛发。
银狼不知道萧扬为何不回去,但他知道要追随在萧扬身边。
“萧毓小的时候还捡回过一条狸奴,天天抱在怀里,或许是萧毓宠它,便有些恃宠而骄,有次在我书房打翻了砚台,洒了一地的墨。”
“后来呢?”
“后来他就带着它的宝贝溜了,估摸着是怕我把那狸奴扔出去,这小子还破天荒地亲自帮我扫洗书房。”
尽管是听着他人年岁里的美好,但江端还是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嘴角也不自主地含了笑。
“不过那狸奴后来生病死了,萧毓伤心了好些日子,我说要不然让银狼陪他玩一阵,结果他跑了。”
那个时候的银狼想必还是壮年,一头强壮的狼站在自己跟前,多少还是有些令人害怕。
“现在银狼老了,以前它最喜欢在府里到处跑,有时候还会跑到厨房假装和炊夫玩,然后趁人家不注意把鸡偷走,炊夫就到我这来告状,偶尔我得空,也会带着它去城外的洛园或者钟南山,让他自在些。”
“洛园?”
萧扬眸中渐有黯色,“那是我母亲的园子,离城不远,我幼年时母亲常常抛下繁琐事务带我去那里玩,她离开以后,我便很少去了。”
萧扬的母亲沈桐在乌月之乱时被敌军俘虏,自刎而死,而江端对她的印象也仅限于此。
“说起洛园,我也好久没去过了,”萧扬缓缓起身,“朝中事务太多,有时候我都快忘了。”
人世之中,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容易令人忘记的,就像小时候没能捡到掉落进池塘的风筝,与两三好友在某个夏夜躲在草里捉蛐蛐,又或者与父母吵嘴,这些一旦遗忘了,便再也难以回想起。
而爱的人、记忆深处里的人离开了,便是一生的酸楚。
庭院深深,小虫隐匿在花草深处瑟瑟鸣叫,檐下惊鸟铃的声音裹挟着萧扬平缓的嗓音,悄悄落进夜风中,也如溪流潺潺流进江端心中。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能否有一天我也可以回楚地看看。”
他的亲人皆长眠在大楚河山,一别两年有余,天子岭上的坟草怕是已经长满了。
这座四四方方的城困了他好久,每年祭日,他都只能跪朝着天子岭的方向祭拜,但他也明白,宣和帝是不会放他离开这方囹圄的。
萧扬凝望着江端温和的侧颜,清辉落在江端脸上,仿佛披了一层微光,他蹲身抚摸着银狼,看不清眸中情愫,他语淡言轻,萧扬却哑然。
须臾,他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江端起身,“借世子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