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被都护府的人知晓……”
如今的单于都护府是由誉王元晔遥领,相比元夏,元晔是个更麻烦的人物。
“无碍,我自有计策,你们小心行事。”
江端从东宫出来时,脸色极为不好,今日太子右谕德和右赞善大夫等人都齐聚东宫,江端很少见这番情形,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般。
历来太子不可干政,昔日宣和帝将元夏等几名皇子留下来商讨益州一事时,就已经引人深思,尤其是宣和帝采纳了元夏以新官换旧吏的想法。
他一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寂静的环境令他思绪更加纷乱,已是深夜,江端便想着抄小路回椒溪院。
刚拐进一条小巷,忽的地上滚落了一块碎瓦片,“骨碌”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江端借着月光往瓦片飞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房顶上,萧扬正举着一坛酒,笑盈盈地朝江端道:“常侍,上来一同赏月啊。”
萧扬声音不大,但恰巧能顺着风吹进江端的耳朵里。
江端本想婉拒,但心事重重的他正愁无人倾诉,这个点回去估计宋哲卿也已睡下,他寻思片刻,便道了声“好”。
萧扬松松垮垮地仰在房顶上,头发只用一根玉簪轻挽起,整个人闲适而又自在,见江端来后,萧扬端着酒坛,“喝吗?”
还没等到江端开口,萧扬忽然又想起什么,抽回手,“哦,你不能喝,伤还没好。”
江端见状默默将准备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眼下他正心烦,俗言借酒消愁,但萧扬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世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喝酒?”
“你要提这个,那事情可就多了。”
夏日深夜,月白风清,月华轻轻落在两人身上,院中万籁俱寂,唯闻微风吹动树梢,也吹起两人的衣袖,回荡着一股柔情。
江端望着皎洁的月亮,“其实你大可以不必掺和进去的。”
萧扬抿紧了唇,半晌后才摇了摇头,道:“你不清楚,其实有时候很多事不是我们想去做,而是现实情况逼得我们不得不去做。”
江端何尝不清楚,两人都是被权术之流推着朝前走的人,亲人的枯骨羁绊着他们,江端记忆里的前楚,国公府的满堂牌位,都在无声无息地提醒着他们,镂心刻骨。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萧扬道,“你呢,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去?”
“有些事耽搁了……”
江端话音刚落,遽然不远处响起一声狼嚎,江端登时一惊,而萧扬面上却不见波澜。
“别担心,我养的。”
江端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萧扬却浅浅一笑,道:“之前在西北的时候捡到它,它当时还是个幼崽,被其他狼给咬伤了,我就把它带回营里救治,离开的时候我本来是把它放了,可谁也不知道它悄悄跟了上来,直到它吓坏了随行的将士才被发现,想抓它回去,但除了我谁也碰不到它,加上队伍已经行进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它,就把它带了回来,国公府大,没客人的时候就放它出来。”
江端也曾在无垠的草原驰骋过,他知道那种血液里对自由的渴望,一匹威风凛凛的狼被拴禁在与它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是多么惋惜的一件事。
萧扬似乎看出来江端心之所想,“以前我也尝试过让人带它回去,但无计可施,除了我,任何人都唤不动它,我又无法回去,只好委屈它和我待在阗安,一晃而过十几年,它也老了,也没办法再让他回归野外。”
萧扬仰头饮下一口酒,“狼的寿命最多十六七年,它花了它近一生的时间陪伴在我身边,我却给不了它自由。”
沉默良久的江端开口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它伤好后,没有我自私将它再留了一段时间,或许它对人就没有如此依赖,它会是草原上最棒的猎手,自由驰骋,与鹰追逐。”
江端静静望着萧扬的眼睛,那双深邃透澈的眼睛,这人并非人们口中那般无情无义,满身血债的人也会在寂静的夜里懊悔自己曾经留下一匹狼。
而他望着明月高悬,不见故国当年,万事皆有遗憾,没有谁可以例外。
江端想安慰他,犹豫着想去握一握他的手,但思忖半晌,最终他轻轻握住萧扬的手腕。
“一切已成过往,纠结过去之事并不可取。”
萧扬看着放在自己腕上的手,指节修长,月光下几近珠白,模糊了虎口处的薄茧。
忽然萧扬反手抓住他,话里带笑,“走,跟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