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晏缄默不言,棋局之上,他之前虽损兵折将,但如今落下一子,却断了赫连樵的去处。
赫连樵眉间笼罩着忧愁,却又听见赵清晏淡淡道:“老师,你输了。”
赫连樵望着赵清晏一贯不苟言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人老了,自是不懂你们想做些什么,只是这条路上,老师希望你能安康便好。”
“多谢老师。”
赵清晏清楚赫连樵心中还念着前太子元牧的死,突来的巫蛊之祸让大顺失去了这位虚怀若谷、敦诗说礼的太子殿下,也让赫连樵失去他当时唯一的学生。
元牧死后,赫连樵伤心疾首,不久便乞骸骨归家,至此不问朝事,因赵清晏父亲与赫连樵为至交,他死前将赵清晏托付给赫连樵,赫连樵既是他的师,亦算是他的父。
人生际遇,鹤唳华亭。赫连樵自是不愿意他像元牧一般,被卷入朝堂深不可测的漩涡中,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学生一次,万不可有第二次。
·
江端随萧扬一同下了井,黑黝黝的平巷和骤冷的气温不禁令人心中生寒,仿佛暗处隐匿着什么洪水猛兽。
火光在萧扬手中燃起,他偏头看着江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来到了出事的地方,残木与碎石七零八落,无声地叹着人世间的不幸,周遭万籁俱寂,可一想起下面埋葬的冤魂,耳畔就嘈如流水般,像是有人在奔跑和嘶喊。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萧扬冷不丁道。
火光在江端的眸中跃动,他凝视着废墟,轻声道:“你是说地表塌陷的程度有异?”
萧扬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道:“常侍果真聪明,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面对萧扬突如其来的夸赞,江端只面无表情地道了声“不敢当”。
两人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出事之处的地表塌陷十分严重,而据蒋为所言,如今只挖到下层,上分的矿层应是较为厚实的,就算塌陷,也不可到如此程度。
要么是蒋为在撒谎,要么是另有隐情。
江端道:“待会上去问问蒋大人吧。”
两人原路折返时,萧扬却突发奇想,望着另一方向的平巷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江端眉头一皱,不知道萧扬怎么会有兴致在里面闲逛,但既然与他一同下来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前去。
平巷里安静如初,静得连踩在碎石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江端默默跟在萧扬身后,两人良久无言。
不料萧扬蓦地停下,江端一个不留神,径直撞在萧扬背上,他心下一惊,下意识道:“前面怎么了?”
萧扬转过身,望着江端的眼神微微有些奇怪,却见他笑道:“常侍这般不看路吗?”
江端刚想说什么,萧扬却已摆摆手转过身去,但就在方才他不小心撞在萧扬身上的那一刻,他眼眸一转,似乎发现了什么。
萧扬抬脚走后,江端默默将他见到的东西拾捡起来,借着方才的火光,加之手中触感,他依稀觉得这不像是矿场里有的东西,弯如月,如动物利齿,而且上面似乎缠着类似皮革一样的东西,不大像是大顺人的东西。
“怎么了?”萧扬见江端迟迟未跟上。
“没什么,”江端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好,旋即便追上萧扬的脚步。
平巷里除了常见的矿石外,便是偶尔停放的竹筐与木车,支护架稳稳托举着上方岩层,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萧扬轻快的声音又从前方传来,“其实我一直在想,江常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灰暗的平巷里看不清江端的神色,他抬眼望着萧扬的背影,声音低哑道:“统军何以觉得?”
萧扬答非所问道:“江常侍,面具戴久了,想摘下来可就难了,人生就这么一回,别让自己活得太痛苦。”
庙堂之上,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江端对待每个人的疏离他怎会看不出,很多人都有着无法言说的过往,他亦是。他不喜干涉他人言行,但相似的人总会有相通之处。
先前他在卫霄跟前说见江端不顺眼,可与其如此说,倒不如说萧扬觉得两人有过分的相似之处。二十多年深埋朝堂,连自己的侍卫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喜好,人们惧他也愤恨他,他当这些都如过眼云烟,无人知晓他为何这般,而这份相似也或许在外人见来是无稽之谈,可唯有他自己知晓。
萧扬看似轻飘飘的一番话却仿佛一座大山,压在江端心中,一向处变不惊的他有些乱了阵脚。原本深埋在他记忆里的那些画面遽然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话语被生生噎在喉口,四周瞬间陷入一片煎熬的沉寂。
萧扬不闻他的声音,却是没再说什么,但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你听见什么了吗?”萧扬低声道。
江端回过神,脸色倏地有些惨白,“有,而且还有些莫名的气味……”
寂静的周遭仿佛蔓延着危险的气息,两人几乎同一时刻脱口而出。
“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