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破冰,渐入春深。
凌冬渐行渐远,一场又一场新雨过后,洗尽残雪,河畔的柳枝逐渐冒出了嫩绿色的新芽。
每年的三月三总是人们出游踏青的好时节,曲江波动,草木峥嵘,江畔芳草萋萋,鸥鹭齐飞,海棠花压满了枝头,沉甸甸地垂着。
钟南山,翠微中人头若隐若现,萧扬应卫霄之邀,两人在稀疏人群中缓缓拾级而上。飞鸟自林间深处涌起,浅浅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在散落着零星树叶、布满青苔的石阶上。
“亲事定下了吗?”萧扬道。
卫霄摇摇头,道:“之前愚弟的事耽搁了些,郡王那边也迟迟没有定夺。”
萧扬猜得出裴正辕并不想嫁女,但皇命难违,只要裴姝与裴嫣二女不离开京城,宣和帝的目的便达成了。
“可是靖平,你知道我不想娶郡王之女,”卫霄忍不住感叹,“可是我别无他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扬沉默半晌,他也不知如何开导卫霄,卫霄头上本还有两个哥哥,但不幸一个死在襁褓中,一个幼时染病而亡,卫霄出生后,杨斯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卫霄身边,磕磕绊绊走到如今,因而卫霄虽年岁不大却坐上世子之位,但本该肆意的年纪却肩负重任。
萧扬道:“人一旦出生,有许多事情就不是我们能决定或者左右的,看开一些或许就没那么烦心了。”
卫霄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可是看开一些哪有那么容易。”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家三郎呢,怎么今日不见他?”
萧扬道:“今日出游,他自然是跑得比我还快。”
几乎同一时,悠闲躺在树上的萧毓打了个喷嚏,他双手枕头,明媚的阳光从斑驳树影中落下,落在少年明媚的脸庞上,照拂着他的意气,他嘴里叼着根草,似乎哼着什么曲。
忽然,他似有所想,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囊,里面妥帖地装着一张平安符。他就这么一直盯着锦囊看,眼眸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赠予的。
耳畔吹来一阵风,夹杂着窸窣的草声,似乎有人缓缓踩在林地上,又像是踩在萧毓的心里,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思及爱慕之人,本是欣悦之事,萧毓眉间却总笼罩着一股忧愁。
心上人名为阮席珠,其父乃是太学博士阮东良,阮父亦是知晓两人两情相悦,可阮家同世家望族相比,虽无云泥之别,却也非门当户对。
阮东良不似其他趋炎附势之人,准确来说,阮东良并不喜萧毓这般膏粱子弟,此事萧毓也是明白,以萧家之势,萧毓拿到赐婚圣旨易如反掌,可他不愿意让阮席珠违背父亲的意愿,因而他第一次对功名有了向往,有功名傍身,或许阮东良能动摇一二。
“向往功名是好事,他至少有了愿意追寻的东西。”
“可是崇光,”萧扬的面色并不和缓,“这样的人,萧家只能有一个。”
萧扬一语中的,连着卫霄也沉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覆灭一个人。
当初宣和帝虽意欲收回西北兵权,但面对长年与西北共存亡的萧氏,宣和帝斟酌几番后决定先持缓兵之计,因而当西北来犯,萧家仍有权调兵遣将。
孙氏与卫氏盘踞在京城,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尚能掌控一二,江南裴家已是宣和帝的心腹大患,更不必说仍持有西北兵权的萧氏,两家之兵,已足够宣和帝头疼。
“那莫非,我五弟他也是……”
“不,”萧扬摇摇头,“他不一样,他从两年前的战场退入龙武军后就一直受我钳制,翻不起大浪,至于为何遇刺……我也无从得知。”
卫霄眼中失落尽显,“这么久了还是未有半分消息。”
萧扬安慰道:“会有结果的。”
卫霄略一点头,却倏地顿住脚步,“淳王殿下?”
萧扬顺着卫霄的视线看去,不远处元涧一身青衣,正与身边人谈笑风生,似乎风也偏爱他,轻轻吹起他的发丝,生性儒雅的他更凸显几分温柔。
卫霄道:“殿下身边那位是?”
萧扬淡淡道:“赵兰亭。”
面色俊冷的人只负手在背,腰身如松柏般挺拔,微露的侧颜似乎带点笑意,宛如寒松落雪、冷玉映阳,看似冰冷的人也有片刻的温暖。
卫霄微讶,“赵学士?先前只听过他的名号,未曾想今日得见真人……”
赵清晏是宣和二十一年的登科状元,师承前太子太傅赫连樵,其父曾辅佐过前朝恭王,他原任职于鸿胪寺,后受宣和帝青睐,入翰林院为学士。
弹指几年,平步青云。几乎人人知其孤雁出群,从不附膻逐秽,却又暗中诽他自诩清高,不入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