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堂,玉美人正执壶分茶,案几上的茶盏突然迸开细纹,窗外又忽起一阵马蹄声,随着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也逐渐悬起。
“在下夏翊,承赵琰遗命前来。”军汉单膝触地,衣袍下摆尚沾着河岸的红泥。
他展开掌心,半枚羊脂玉佩静静地躺在其中,与赵琰当日所赠玉美人之玉,分明是一对,只是玉佩上“蘅”字之处略显平滑,想必是其主日日摩挲所致。
茶盏“当啷”坠地,碎瓷四溅,檐下栖着的鸟儿惊飞。玉美人发出低笑,指尖抚过玉佩上干涸的血痂,“他,他要同我说什么。”
“子敬临终前求得了恩典。”夏翊从背上包裹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帛上“特赦”二字尤为明显,“文书已经官府批复,裴娘子,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
玉美人接过文书,笑得越发大声,笑着笑着,泪珠砸在御赐的赎身文书上,将“裴玉蘅”三字洇成模糊的墨团。
“傻子,赵子敬这个大傻子。”玉美人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将文书连着那玉佩猛然扔向一旁,“你为何要骗我,骗我说能活着回来,框我一直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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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惊雷炸响,春棠这才看清玉美人唇上咬出的血印,“娘子……”
她慌着跑过去,却不小心是踩中了地上的碎瓷。钻心的疼直窜上脊背,她咬住下唇将痛呼咽回喉间,余光瞥见夏翊的目光如鹰般扫过自己裙摆,他瞧见了她踉跄的模样。
“娘子,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赵将军若在天有灵,定也是希望你好好的。”春棠装作无事般跪坐在玉美人跟前,用袖口去拭她面上的泪痕,柔声安慰。
好一阵过后,听得女子的哭声渐弱,夏翊才开口道:“裴娘子日后有何打算?我于淮扬处有一空宅子,若娘子不嫌弃,可随我去那里安置。等日后生出其他想法,再另谋去路也不迟。”
春棠拍背的手突然顿住,望着地上晕成团的茶渍,她的心也乱糟糟的。若娘子走了,夜里谁给她留那盏守夜灯?上月打碎花瓶被红姑罚跪时,还是玉美人偷偷塞了软垫给她。自己在落英阁中,岂不又是孤零零的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玉美人在落英阁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去处,该放串鞭炮庆贺才是。再说了,自己迟早也会离开落英阁,就算两人分开了,以后也总有再见的机会。
正胡思乱想间,又见夏翊玄色战靴向前半步,续道:“方才我驾马进城,险些撞了这位小娘子,实在过意不去,我想待会还是带她去看看大夫稳妥。”
玉美人一听,呜咽声瞬间止住。这才察觉春棠扶在自己腕间的手正渗出冷汗,她慌忙去掀春棠的月华裙,却见雪白罗袜已染了淡淡绯色。
“疼不疼?”
“有点……”春棠正想诉苦,冷不丁被玉美人捏住脚踝,又见她眼圈子一红,急忙把剩下半截话咽回肚子里,换了副语气嘻嘻笑道:“娘子别听这位大人瞎说,我不疼。”
见玉美人一脸不相信,便佯装无事地站起身来,夸张地在原地走了几步,“诺,好好的呢,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玉美人一把扯过春棠,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凉的脚踝拢进自己怀中,轻嗔道:“别动,流血了。”小心翼翼地将春棠冰凉的脚踝拢在自己膝头,轻嗔道:“别动,流血了。”
说罢,她用力扯下衣摆的素绸,给春棠包扎住伤口,压低声音教训道:“你这妮子,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说,若有个好歹,岂不让人说我欺负你?”
春棠龇牙咧嘴地笑,将头倚在玉美人肩上,轻声道:“胡说,全落英阁都知道,我家娘子对我最好。”
“坐好。”玉美人细细处理了春棠的伤口许久,再抬头时已换了副神色,唯有眼尾洇开的胭脂还残留着破碎的痕迹。
“夏将军。”她抚平裙裾褶皱,双手相交至胸腹间,对着夏翊端正行了个万福礼,“您星夜兼程送来子敬遗愿,这份恩义,裴玉蘅没齿难忘。可奴家在落英阁多年,与姑娘们分用过同一盒口脂,同熬过三九天的炭火盆,如今即便要走,也终归吃顿辞行酒的。”
夏翊抱拳,爽声道:“裴娘子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那明日一早,我来接裴娘子出城。”说罢,他转身走向春棠,“走吧,我送你去看大夫。”
春棠没有动,直直道,“我要在这陪娘子收拾。”
夏翊欲言又止,玉美人已转身取下屏风上的杏子红披风,将它按在春棠肩头,柔声道,“夏将军初来乍到,对苏阳城不熟,待看完大夫,你去引个路。”在替春棠系领口时,又往暗袋里塞了把碎银,“就到朱雀桥头的云来客栈,莫要亏待了人家。”
春棠应了声,转身拿过油纸伞,却忍不住再看了玉美人一眼,“娘子,那我去了。”
玉美人含笑点头,临了又嘱咐了夏翊:“春棠这丫头粗心大意的,要是待会有哪里招待不周,将军可别介意。”
夏翊微怔,抱拳道:“裴娘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