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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Chapter 74·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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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闻命面无表情道:“你是故意的。”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看起来有些摄人。

时敬之罕见地没有讲话。

“你是故意的……”他的声音那样压抑、沙哑,似乎要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臂,把他揉碎在自己身体里,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把时敬之衣服抓出一大片褶皱。

“为什么没有更换这栋房子的密码锁?为什么27楼会有我的指纹密码?为什么让姚蒂娜跟着我?”闻命感觉眼前阵阵发黑,他想怒吼,却只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为什么又给了我语言认证协会的证书?你故意的!”

他目露绝望,像是某种困兽,一字一顿道:“时敬之,你故意的……你故意让我去发现这些……”

“对…”时敬之的嘴巴动了动,他退开一步,流着泪说:“是我。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最阴暗、胆怯、卑微的人,恰好是我。”

“闻命。”他看着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说:“你到哪里去找一个光芒万丈的时敬之呢?”

迎接他的是闻命的失声痛哭。

他终于明白,时敬之的确恨他,在某个瞬间徘徊不定,却又意志坚决地恨他,可是他好像终于发现了时敬之对他的爱意,那些爱意可以穿越漫漫时光,化作无边容忍和一次又一次的体谅。

时敬之在用很轻柔的力道抚摸闻命的头发,却又说出无情的话:“分开吧。”

他重复说,“分开吧。闻命。”

闻命咆哮嘶吼:“我要你说实话!”

他说:“错的是我…都是我……你让我留下来,赎罪也好,忏悔也好……”

他想他好像终于窥探到一丁点时敬之的秘密,那些秘密简直要压死他。

“你敢说那些时候,你没有怀着羞辱和强迫的心思吗?”时敬之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对方的声音。

闻命忍不住,猛然跪倒在他身前。

时敬之目视前方,似乎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哑着嗓子说:“分开吧。”

闻命僵硬地抬起头看他,嘴唇一直在抖,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时敬之别开眼,却又垂眼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总是可以回忆起推卸责任、抗拒和逃避的自己。”

“要对自己好一点。”闻命在哭泣,他捧起他的脸,吻着他的嘴巴,轻声说:“我爱你。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多爱自己一点。”

闻命哭着吻他的手指,将他的额头抵在对方指尖:“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我混蛋…我知道是我罪无可恕…可上次就答应我了,可你并没有做到。”

“你不要加班。”他说:“也不要总是吃营养餐。”他仿佛在胡言乱语。

“时敬之。”他缓慢地讲,把这个名字念在对方的耳畔,他忽然又哭起来,搂着人不放手:“时敬之……”

时敬之很柔和地回答他,“嗯。”

闻命泪如泉涌。

他叫他,时敬之。

就在这一声客套又亲近的呼唤中,他们仿佛都长大了。

闻命变得很冷静,他松开时敬之的手,哑声说:“再让我为你做一些事吧。”

他说,再让我为你做一次吧。

闻命如同最最体贴的管家,他把时敬之的房间从里到外打扫干净,叠好所有的衣物,给时敬之留下了一冰箱菜和三本菜谱,然后和他说再见。

他的心愿也许总是这么朴实,就和最初始那样,只要时敬之好好吃饭,平安喜乐就好了。

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光里,是绝对少不了大口吃饭的。

“我答应你。”闻命突然说。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可是他嗫嚅着说,“我答应你。”

“分开吧。”时敬之涩然说:“分开吧。”

“好好照顾自己。”闻命静静看了他半晌,伸手拉开玄关的门:“我答应你。”

*

“所以你就这样被甩了?”宁芙皱眉:“哎呦——被老婆甩掉的男人果然最可怜!”

冰岛已经完全迎来极夜。

这种黑暗的日子非常熬人,食物储备显得无比重要,吧台上摆满来自世界各个经纬度的水果。

“传闻榴莲是催情剂。”宁芙啧啧道:“榴莲树下六畜兴旺,春情遍野。”

闻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宁芙半晌,眼神阴鸷,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很沉闷的东西,却最终没有说话。

“啧。”宁芙随手给他挑了杯酒,期间不忘挑眉冲舞池中央抛媚眼:“呦吼~~”

“Egg in your beer!”宁芙大声说。他把一杯看不清东西如同下水道脑溢血般的饮料推到闻命眼前:“得寸进尺!二战时候物资紧俏,想拥有鸡蛋和啤酒简直是异想天开!”

闻命冷眼相待。

宁芙毫不在意:“祝我兄弟荣升手握鸡蛋和啤酒的双料赢家!”

“肌肉挺好看的嘛!”他拍拍闻命的腹部,抛了个媚眼:“挺有料嘛?!钞票,房子,女人,男人,看那边——那个穿荧光吊带衫的怎么样?”他挤眉弄眼道:“看开点,老兄。”

闻命端起那杯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饮而尽。

宁芙哈哈大笑,周围传来热烈的喝彩声。还有无数神色各异的目光在追逐。

闻命一概视而不见,他沉着脸,夺门而出。

宁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他快乐地大声谈笑,和红男绿女推杯换盏。

他不知道,五分钟后,闻命又回到了酒吧里。

他坐在角落中。

宁芙走后,闻命狠狠踢翻了桌椅。

这一角的轰动很快被蹦迪的电子音掩盖,酒保担心地来这里看了看,一见是他,又大松口气退了回去。

闻命盯着酒吧里闪耀的霓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少年时代,他去德尔菲诺找人,数次无功而返。

不久以后他花光了钱,回到冰岛。

此后几年中他在德尔菲诺和冰岛之间多次往返,后来遇到了宁芙。

对方大呼小叫,在冰岛的小酒馆里四处跳脚,当年的威士忌事件简直是浓重的心理阴影:“二十欧元!一杯伏特加!不加冰!”

闻命端出一杯水割威士忌。

“赔礼。”他说。

此后宁芙经常来看看他。

对方当了雇佣兵,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第四象限黑户可以改头换面的方式,金额很高。

有好几次宁芙甚至想拉闻命入伙,可是闻命却统统拒绝了。

宁芙心想,野狗就是野狗,出门在外了也本性不改,还是那么心慈手软,难成大器。

明明是个贪生怕死的下等人。

闻命给他调完酒就不理他,有客人喝得酩酊大醉,臭气熏天,人仰马翻地钻出门去,冰桶全被打翻在地,卡座中喧哗又吵闹,宁芙还没来得及张口,闻命已经提了清洁工具,手脚利落地弯腰擦桌子。

他跪在地上,清理那些客人慌乱中踩在脚底的口香糖。手中的抹布很快被污水湿透,黑乎乎一团,这里没有纳米清洁剂,需要拿小刀片一点一点挂掉。

宁芙看着对方普通却整洁的穿着,感到一股强烈的的异样,那种感觉刺目,心里没来由的,蔓延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让自己无地自容一样。

可能是抹布太洁白了吧。

宁芙看着那块黑漆漆的抹布,嘲弄地想。

不过闻命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怎么多说话,用微笑拒绝交谈,继续安安静静调酒擦桌子。

世道浇漓,天寒地冻,闻命一个人在冰岛安营扎寨,过着孤独的日子。

“你这样不行啊兄弟!”宁芙好不容易有点菩萨心肠,苦口婆心地对着闻命说:“你总得找点事干吧?”

他感觉这位老兄真的很难搞。闻命简直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人。他做事同海浪那般突然,心肠如悬崖一样坚硬,整个人愤怒起来无情又冷酷,但是平日里又以一副温和模样示人,透着股古老的神秘。

不过这不妨碍宁芙瞧不起他。

因为闻命真的很搞笑。他整天行善积德,遇到沿街乞讨的乞丐,会送人家刚挣到手的小费,硬币哗啦啦如流水般被他败没了。酒吧里过夜的人没饭吃,闻命还会主动分人家一块面包,哪怕人家鸟都不鸟他。而且闻命还很幼稚地亲近一些小玩意儿,有一次宁芙终于挣了笔大的,想要找他喝酒,顺带好好炫耀一番东亚金主送他的“人参酒”。那酒名字文邹邹,叫龟虽寿。闻命这个坑爹玩意儿却背着他把泡酒的乌龟给放了。

王八蛋!

真是不可理喻!

宁芙恶狠狠瞪他。

“我这不是在干着的吗?”闻命冲遥远的桌上投下一枚硬币。这是这里常见的游戏。

“做点什么啊?!”宁芙翻了个大白眼,奇怪道:“你以前不还天天看课本?偷着看?”

“也没那么多。”

“别装了行吧。”宁芙不相信:“你以前都去修车铺偷偷看,可勤奋了,真没想到我们村最窝囊的野狗的理想竟然是考大学……喂?!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喂!!!!行吧,是我扔了你的书……但是我也是好奇嘛!我又没给你爹妈说!”

宁芙吼着,一溜烟跑远了。

他对闻命的拳头具有恐惧,但是闻命却不没这么想,他甚至连动都没动,就静静坐在那,看着宁芙猴子般滑稽地大呼小叫,宁芙发现了这种滑稽,于是显得自己更加尴尬。

“syren!你说啊,到底为什么不考了?”宁芙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又凑过来。

“不考了。”

闻命简单的说。

“就这么简单?”

“不考了。没什么意思。”

宁芙撇撇嘴,他看闻命的眼神,竟然看出一些高高在上的漠然和平静,忍不住一愣。

“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没力气学了。”闻命还在解释,宁芙却神游天外了。

这也太死气沉沉了吧?!

他不知道,在闻命眼里,仇恨,殴打,暴力,都没什么意思,他只是太衰败了。

从光明街爆炸以后,他的想法和思维就慢慢变得迟钝。

看着宁芙似曾相识的、长大后的脸,闻命忽然感觉连仇恨都淡了。

记忆突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闻命心里开始塌陷,他突然很恐慌地抬头看星空,一直看,一直确认,亘古的银河横贯东西,像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

他看着极光变幻的模样,去努力铭记不忘,当年太阳磁暴的夜晚。

好像只有他自己把那段经历视若珍宝,深深埋在心底。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吗?

废墟中死掉的人,谁还会记得呢?

那个小敬,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

那不久以后,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闻命做了很多看起来充实人生的事。

他考了联合大学的项目,在几国多地往返。

又没多久,他茅塞顿开一般,联系上了联合政府的人员。

在他的视野中,空气变得肮脏不堪,脑中刺啦刺啦响着静电。

这像是一片霓虹森林,让他厌倦的霓虹森林。

闻命睁开眼,廉价小旅馆中,安装着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医生手握一根注射器按在他的脖颈上。

“你睡了整整52个小时。”他们说。

“你的镜像系统需要激活。它掌控着一种你感知世界的能力。”

“第四象限的药物长期腐蚀了你的部分神经。”医生问:“你能具体说说吗?”

迎接他的是闻命阴沉的眼睛,透着无声警告。

“好的吧——”医生小心翼翼后退:“别冲动——我没有把你当试验品。”

闻命张开嘴巴,说不出话。

他想要握起水杯,却又感到一阵阵陌生的触感。那很微妙,像是隔着层塑料。

虽然冰岛远离大陆,可是整个地球上,没有哪里是真正与世隔绝的。

信息可以跨越时空,通过巨大的三维影视屏在全球各地放松,技术也一样。

包括那些能改善脑部神经的医疗技术。

闻命对自己的术后结果,似乎无动于衷。

“我们刺激了你的神经末梢,想在上面雕刻一些情感触发器,但是你的神经出现了坏死。”他们说,“我们尽力了。”

那样子像是对着死亡一般无能为力。

“我还没死。”他听见自己说。“我能知道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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