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仅是在德尔菲诺当地,时敬之在苏格兰附近的海域还购买了一座海岛,小岛位于赫布底里群岛附近,是白色鸥鸟的天堂。
只是那地方荒无人烟,天气恶劣,除了有个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在地的名头,简直是一片毫无价值的荒山野岭——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买一片滩涂遍布的荒地。
即便是在交通如此发达的2085年,要去那座小岛,也要耗费几番周折。
赫布底里群岛位于北大西洋与北冰洋之间,交通相当不便。当地天气也很恶劣,一年中有好几个月都连绵阴雨,风高浪急。
普通人若想去往那些岛屿,需要提前预约轮航公司的限量年票,那些小船从德尔菲诺西北部的小镇奥本港口出发,要几经波折才可以到达海洋之中的小岛。
如果刨除公共交通,私人想要航行,也必须获得单独的远距离跨海舰艇驾驶证书,并在特别的时间内沿着特定的航线前行。
所以时敬之的好友、工作上的搭档、地产界太子郑泊豪感到匪夷所思,时敬之这个苦行僧一般不开窍的棒槌,为什么如此奢靡浪费!
而大手一挥全款买房,刷卡完毕以后的时敬之,又变回那个寡言少语的人。
他本质循规蹈矩,不热衷于流行的娱乐,与消费和商业有关的东西对他而言也无甚吸引力。
从时敬之的家装就可以窥见一丝本性,郊区房子的装修同他那些西装一样,几乎都是雷同的。
从墙壁的颜色与花纹,到家具摆设的位置,全都和闻命所在的那处房产一模一样。
曾经郑泊豪评价,如果给时敬之一台巨大的可用于3D打印的造房机器,他一定会批量生产,住宅名字就叫做“时敬之模板房一号”,主打北欧性冷淡风格,随时可以挂牌出售。
时敬之在今天的工作结束后,并没有去闻命那里。
他去了郊区的房产,进门以后,解开袖口,摘下领带,换了一套家居服。
然后,他看了一眼通讯器的画面,书房,卧室,客厅,花园……机器精密记录所有的场景。
时敬之扣上最后一颗扣子。
这栋房屋是复式结构,一共有两层,带一件间阁楼。
时敬之进入一楼的第三间房,推出一辆轮椅。
然后他推开后院的大门,走进大片长满桃树的花园中,坐进轮椅当中,调整高度,从直立到坐姿,他的身影陡然变矮,消失在树林深处。
一小时后,时敬之接到了医生的电话。
闻命的主治医生来电问询康复状况,以及约定下一次的复诊时间,时敬之斟酌几秒,看着前方的一株桃花枝说:“下周三吧。”
医生说好,同对方再见。
时敬之却又突然出声:“李医生,你现在有时间吗?非常冒昧,我想拜访您一趟。”
李医生感到诧异,他愣了愣,翻看着着桌前的登记表:“我看看……今天我值班,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十分……你这个时间来吧。”
“一个小时零十分钟,对吗?”时敬之问。
李医生下意识道:“是。这个时间……我都在办公室。”
“好的。”时敬之说:“冒昧打扰您,我三个小时后到。”
夜间二十二点十三分,李医生值班完毕。
住院的病患家属向他多询问了一些事宜,于是他便耽误了一会儿。
在电梯间里,他三番五次查看手表,等跑步穿过走廊,推开大门时,头发稀疏的脑门上已经沾满细汗。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时敬之背对着门看街景。
李医生匆匆关上门,顶着满头大汗说:“时先生……久等。”
说完他才看到对方身下的轮椅,李医生讶异道:“您的腿……”
还没有好吗?
半截话堵在李医生的嗓间。
他很是困惑,如果他没记错,时敬之上次只是扭到了脚踝而已。
时敬之闻声转身,对上对方的眼睛,他轻描淡写:“今天有些冷,腿酸。”
李医生便松了口气,恍然大悟般猜测,时先生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性格难讲,行为挑剔。
但是他对时先生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虽然性情冷淡,但是对自己的话会认真听,尊重自己的意见,相当配合自己的工作。
他随口问道:“痛吗?”
时敬之说:“不痛。”
“您的伤还是要多注意,不然容易形成习惯性损伤,年老以后会受罪。”
时敬之点点头,同李医生讲:“辛苦您了。”
李医生摆摆手:“您太客气。”他对于配合自己工作的对象都是很满意的。
倒是时敬之又郑重道谢,说住院的时候要李医生多费心了。
这得怪当时医院地方不够,因为事出紧急,时敬之住院的地方在新楼,闻命呆的却是隔壁的旧楼,时敬之作为清扫队长需要向受伤人员进行回访,可是他伤了脚踝,行走不便,很多工作是李医生帮他协调的。
李医生继续笑呵呵,对这位年轻人的好感度多加几分。
时敬之同对方敲定了周三的复查事宜。
临走前他推开门,又转过身,递过来一把黑伞道:“李医生,今夜一直有雨。而且据说周三有雨,您需要伞吗?”
李医生一愣,对对方的热情感到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向窗外望了一眼。天空不知合时开始落雨。
今夜突然阴天,窗外落起沉闷的雨。这里的天气总是这样,一旦到了雨季,十天半个月不放晴。
李医生办公地方有片巨大的落地窗,透明的雨水粘在上面。
李医生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向角落,那里立着一把花伞,是他夫人前几天看过天气预报,特别替他备下的。
李医生哈哈大笑:“谢谢您时先生!我有伞!您看!那是我夫人叮嘱我带的!”
时敬之慢吞吞收回伞,微微笑起来:“您和尊夫人感情很好。”
李医生发现时敬之身侧凹槽里还有一把黑伞,不禁感慨对方的细心,
他摸摸胖肚皮,替时敬之拉开门,在对方路过自己身侧时,又忍不住感慨,时先生真是一表人才,不仅站着身姿挺拔,坐着也是玉树临风。
高挑的人就是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只是时先生坐着比想象中还要高一些。
时敬之冲他微笑起来,点头致谢。
李医生一愣神,被对方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连忙说再见。
时敬之同他告别,怀抱着自己的黑伞,滑动轮椅,静悄悄地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时敬之依然加班。
时间转眼到了周三。
这天果然如天气预报中说的那样,连绵阴雨,地面湿漉漉,远处浩瀚的大海仿佛都涨高了。李医生在大清早出门的时候想。
时先生来的很准时,他总是很早到。
李医生周三是最忙的时候,他匆匆推开门,扭动一下被汗水湿透的身体:“时先生…久等!”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仿佛浑身都被包裹住,李医生站在原地长呼一口气,又打起精神,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时先生冲李医生点点头,却并不答话。
李医生早就习惯了他的寡言,视线便自然投向他身边的病患,他关切道:“您的腿……”
闻命作答:“还好。”
李医生问道:“痛吗?”
闻命体会了一下,如实说:“不痛。”
李医生看着电子屏上的造影和病历记录,奋笔疾书,嘴上还要不停叮嘱:“您的伤还是要多注意,不然容易形成习惯性损伤,年老以后会受罪。”
时敬之同李医生讲:“辛苦您了。”
李医生连连客套:“您太客气。”
说完话,李医生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时先生真的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他心道。
说起来,时敬之对于闻命的病情似乎比李医生办公室里最为亲近的医疗仪器都要清楚,而且他事必躬亲,次次陪诊。
据李医生所知,病患只是时先生做任务时候救下的人,只是没想到,时先生连照顾路人都这么体贴入微。
他又问了一些话,还嘱托了部分注意事项。
有时候是时敬之答话,有时候是闻命自己讲。
其实李医生讲话还是很有套路的,每次来都是车轱辘话。
如果闻命记忆好些,或者如果他的涉猎面广一些,他就会明白,联合政府多年前进行过医疗改革。
医药行业协会制定了严格的医疗用语使用规范和意见说明书,从初始问候语到后期的问诊程序,所有语言都如同属于人体机器的指令,严格按照顺序执行。
也就是说,如果李医生说的话超出了规定范围,就会被自动屏蔽,并在医疗记录里沦为“口口”。
说到闻命的伤势,就不得不提他们的重逢。
多年以前存在过自然主义者和联合政府的纷争。
有些保守的自然主义者认为,是高科技毁灭了信仰,让世界陷入乱世。
于是他们移居深山和大海,回归自然,向文明社会放弃攻击。
最后他们落败。
残存的极端势力负隅顽抗,部分人成为了激进的恐怖分子,在地球各处进行自杀式袭击。
就在某一天,在北大西洋区的人工岛上发生了爆炸。
***
时敬之是最先赶到的。
他在废墟中进行现场救援,又在脚边的石块下发现了带血的手指。
蜷缩的手指僵硬,努力活动着,传递出微弱的信号,时敬之下意识低头,对方沾满灰尘的手指在他鞋面上划出血痕。
有人活着!
时敬之心中怦然一跳,紧接着全身战栗起来。
他用力挖着石块,又和随后赶来的人一起合作,救出了闻命。
激进的自然主义者,这是个被美化的说法——大众意义上,他们被称为“反社会人士”。
因为真正的自然主义和环保主义支持者们,都是温和无害的科研工作者以及为了人类共同体的生存而殚精竭虑的世界公民。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假借某些名义,在灾难时刻煽风点火,激化矛盾。
他们成立了邪教一样的组织,以受害者的姿态不断呼告,在世界各地制造恐怖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