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他说话,他也爱说话。他很是高雅浪漫,眸子里有星星跳荡,我们完全相反,但我喜欢他。
下回他约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只见是一所厂房,我被人领到一个神奇的所在——巨型的画布如瀑下垂,泼染上了半壁色彩,巨人所用的笔刷在涂抹着。仔细一看,笔刷安在机械臂的末端。高处有一间操作室,看得见有个人坐在里面,戴着满是电线的头盔。我猜那就是林鸥。
那机械臂忽而化笔为手,垂向我面前。我伸手和它碰了碰。
作画结束了,陶林鸥跟个回到地球的宇航员一般,在操作室里缓了好久才出来。
“毕竟是由大脑直接控制,就像我手臂的延伸。”他解释道,“就像进入了一个临时容器,要占用不少计算量,也要好半天才能恢复精力。”
“这个需要长期训练。”我惊讶道,“没想到你这么专业。”
他摸摸脑袋,“也没那么难吧?只要你也有电子脑就行。”
没等我反对,他忽然伸手摸在我后颈。
“你没有那个吗?”
“没有什么?”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有电子脑化。”
“真是可惜。”他笑着,“假如你有,在这里就有一个接口,我们就可以交流了。”
后来,我们会爬上学校操场边的梯子,坐到最高的裁判员座位上。
“你第一眼没看出我是个引渡者?”他问。
“我还真没看出来。”
他沉默片刻。“来了这儿,我觉得像个间谍。找不到接头的人,反叫我一直等待。”
“你也不必白白耗着。”我看向他,“研究结束后,你可以要求一个新名字和新身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他凝神看着我,“想去的地方?”
蝙蝠在澄澈的紫色天空下乱飞,操场的探照灯亮了。他摇了摇头,伏在膝上。“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想去到新的地方。我只想解决这些疑惑,然后痛快地结束。”
我一直记得他的神情。那样的神情我在妈妈脸上也见过。一辆车轰鸣着经过,由远及近,就像那些逃不掉的事情,又驶远了。我仍记得母亲是怎么被带走的。天亮的时候,一辆车开走了,父亲拉着我走路,我们看着那车消失在前方。父亲说,菲啊,别急,明天还能见面的。他的语气说得上温柔,我只记得那一次。我肯定问了很多遍,要带妈去哪里。但只有那一次,父亲答得不一样,也很温柔。他说,她去度假了,去养好她的病,那是非常好的地方。是她非常喜欢的地方。那是她的家乡吗?母亲几乎没怎么说过。我只记得那座白石桥,白石建筑和天台,糖水一样的暖阳,那是独属于她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妈妈,为了让我安坐,父亲给我一本童书。我们等了许久,进去看时她还在睡。床边一个白大褂的男人和父亲说话。他不苟言笑,看上去像个学生。他对我点头。后来才知道,他叫何息,就是何询的哥哥,当时何询也和我一般大。妈妈死后,覃蝶不久就离开了天水,何息也不知所踪。
陶林鸥拍我的腿:“你在想什么?你实话说出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我在想我母亲,她也是引渡者。”
他睁大眼睛,问她还在世吗,我摇摇头。之后放假时,我带陶林鸥回家里玩过。
陶林鸥笑了:“我想,你就是我的接头人。行,那我要说秘密了。我有个代号,叫做‘证言’。我必须凭自己的记忆,为一件事情作证。”
他兀自出神。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叫‘证人’?”
他望着地平线,“因为我就是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