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李瑾安的声音裹着纱布般的哑,抓过白大褂的动作却利落如执手术刀。林景芫的睫毛扫过掌心,在对方转身时捕捉到转瞬即逝的茉莉香——那是她藏在更衣室柜底的护手霜味道,此刻正从李瑾安手腕脉搏处幽幽渗出。
消毒棉球滚落的声音异常清晰。林景芫的脚尖碰到潮湿的护士裙,蕾丝下摆缠上她的踝骨,像中药柜最底层那株寄生藤。“伤口要化脓了。”她突然开口,指尖悬在李瑾安后腰半寸处。雨滴砸在铁皮屋檐的声音恰好掩过吞咽声,她们在满室来苏水味里数着彼此的呼吸频率。
李瑾安突然抓住她悬空的手,带着尚未擦净的碘伏按在自己腰侧。皮肤相触的刹那,林景芫听见砂锅里赤芍根爆开的脆响。“上个月你给3床换药时,”李瑾安的尾音擦过她耳尖,“用的就是这个力道。”
记忆如潮水漫过。那是个胎膜早破的孕妇,林景芫换药时总被血污弄脏袖口。第三日清晨,她发现操作台上多了副银丝袖套,内侧绣着朵将开未开的木槿——此刻那对袖套正躺在李瑾安的储物柜,沾着今日的安胎药残渣。
雷声碾过屋顶时,李瑾安的指尖划过林景芫护士表带。金属扣的凉意惊破满室潮热,她们在闪电映亮的瞬间看清彼此眼底的血丝——那些蛛网状的红,是共度的第173个夜班织就的网。
冬至前夜,林景芫在急诊室角落发现个珐琅糖盒。孔雀蓝釉面下压着片金箔,上面用手术刀刻着:“止咳糖,含服。”盒底沉着薄灰,混着几粒深褐色的沉香屑——是李瑾安白大褂上常沾的那种。
她旋开盒盖的响动惊醒了假寐的人。李瑾安蜷缩在观察床上,输液架在墙面的投影恰好笼住她半边身子。林景芫的护士鞋碾过地砖裂缝,细碎声响让那人颈后的碎发微微颤动,像中药房晒干的薄荷叶在晨风里轻抖。
“张嘴。”林景芫的指尖捏着金箔糖,锡纸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李瑾安睁眼时,瞳孔尚未聚焦的蒙雾里映着两枚摇晃的月亮——一枚悬在窗外,一枚落在林景芫胸前的怀表链上。
糖球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李瑾安的虎口扣住林景芫腕骨。她们维持着喂药的姿势,直到葡萄糖液在输液管里形成琥珀色的漩涡。“这是第七颗。”李瑾安的呼吸扫过她手背静脉,“你说过七是归位之数。”
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去年流感季,林景芫在连续值夜班后咳出血丝。第七日清晨,她的储物柜里出现七颗裹着金箔的川贝枇杷糖,每颗锡纸内层都用红汞写着节气名。此刻李瑾安枕边摊开的《本草纲目》,正停在"枇杷叶"那页,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忍冬叶。
晨光漫进窗棂时,林景芫发现李瑾安领口沾着金箔碎屑。那些亮片随着呼吸起伏,像她们曾在暴雨夜观测过的心电图纸——那夜供电中断,李瑾安用手电筒照着她的瞳孔,光斑在墙面投出的涟漪持续了整晚。
院庆日那场暴雨来得蹊跷。林景芫在更衣室找到李瑾安时,那人正对镜擦拭白大褂上的青黛色污渍。铜镜边缘的忍冬花纹爬满水雾,将镜中人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里的远山。
“别用酒精。”林景芫抽走棉球,指腹无意识蹭过对方手背静脉。那些淡青色的血管在潮湿空气里格外清晰,像中药柜里风干的青蒿茎脉。她转身取来橄榄油的动作太过熟稔,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李瑾安的袖口随着擦拭动作翻卷,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林景芫记得那是去年疫区支援时,自己用消毒纱布编的。此刻绳结处缀着粒琥珀色的珠子,细看竟是中药房丢失已久的没药树脂。
“三号柜最底层的标本瓶,”林景芫的棉球停在对方第二颗纽扣,“是你拿走的?”声音里带着煎药砂锅将沸时的颤动。那粒没药本该浸泡在二甲苯里,此刻却在李瑾安腕间泛着温润的光,像她们曾在月夜共饮的枇杷酿。
李瑾安突然抬手抚过她眉梢,残留的青黛在肌肤上拖出迤逦的尾迹。“你这里沾了苍术粉。”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角质层,惊醒了蛰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雪夜——彼时她们共挤在煎药房取暖,李瑾安用炮制过的朱砂在她掌心画过同样的弧线。
雨声忽然密集如鼓点。林景芫的白大褂下摆扫落针线盒,各色丝线在积水地面晕染开来。李瑾安蹲身去捡的动作牵扯出领口暗袋里的东西——半张烧焦的婚纱照残片,依稀可见林景芫鬓角的珍珠发夹,那是她们在旧货市场淘到的战利品。
当惊雷炸响在屋顶时,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那根银白色丝线。李瑾安腕间的红绳突然断裂,没药珠子滚进排水口的前一秒,被林景芫的护士鞋尖堪堪拦住。积水倒映出她们交叠的剪影,像极了中药房那幅褪色的经络穴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