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相认后,一致对外了?”
小满点头:“我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衡先生谢无涯,也是凌云阁阁主。十三年前,正是我三岁生辰当日,阁中突发大火,七大派合谋,共同追缴阁主,清算当年的邙山灭幽案,我爹就此坠入山崖……”
她当时年纪小,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如今回去打听,此事已经化作一段过往,几乎没有人记得谢无涯了。
江湖老人谈及这个名字,只道可惜,把他当做勾结幽宗的篡逆乱贼,彻底盖棺定论。
但是火却真切扬在她眼前,那些趁乱打劫的小人狰狞着脸。
“我和娘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好无辜!娘就硬生生被困在火里,被活活烧死……她推着我和阿离逃了出来,然后被师傅救下。”
小满的眼泪又往下坠,“如今,师傅不再管着我们,各自闭关去了,我这才有了跑出来的机会。”
“你说的阿离是谁?是你亲人吗,现在又在哪里?”
小满按了按胀痛发酸的眼睛,语气有些不自然:“他,他应该算我师兄。我才和他吵了一架,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儿呢。”
常泽川感叹:“原来如此,贵师门下真复杂啊。”
*
晨光熹微,蟹壳青的天色漫过素绢窗。
“三月晴,卖饧天——”
通往小院的门窗大畅着,传来楼下货郎叫卖的声音。冽风穿堂而过,床上的人还在酣睡,他眼皮略微跳动了一下,觉得冷,去抽被褥,没有抽动。
红木榻上锦衾翻乱,苏绣软枕倒在地上,一缕金阳恰爬上少年半敞的中衣。
常泽川梦到自己睡在猪栏里,左右猪仔环绕,都在拱着自己的身子,甚至有一只钻进他的胸膛,似要嗦奶,张开了血盆猪口,做撕咬状,居然是要吃他的肉,吸他的血!
他猛地惊醒,垂眸看见小满青丝如云,散落着,伏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她安静地阖着眼,长睫投下一片浅影,唇瓣微张,吐出细小温热的气流,随着呼吸起伏。襟口松垮处露一截藕荷色肚兜的系带。
常泽川目光只移到那一瞬,就赶紧闭上眼睛,深呼吸。
他头昏脑胀,关于昨夜,只记得那家伙喊冷,一直缩在他怀里不肯下来,不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下悲痛大哭,一下又重燃志气,开始立誓。
他初时还偶尔回上几句,后来听得犯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常泽川想罢,耻得心脏狂跳,赶紧拢起领子,撇过脸,捏住小满衣袖,把软塌塌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拿下来。
扯出来一串泠泠铛响。
小满睁开眼帘,比昨晚看得稍微清楚一点,只是两只眼睛充血,肿得像核桃。她蜷身起来,捂眼不语。
常泽川亦不敢说话,慌忙向后一仰,摔下床,落荒而逃。
这天,两个人同处一个屋檐,却好像更加陌生了。
小满意外的沉默起来,而常泽川也不敢做声,只按时给她熬药。喝完药,小满就要呕吐。到晌午第三次服药,她已经能健步下床,摸索到净室抱着恭桶吐了。
毒素逐渐排出,身体好了些,四肢不再僵冷,恢复了常人体温。小满想,这次算是熬过去了。
她几乎一天都没见到常泽川人影。煮药途中,才给她带过饭,不久后又跑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离开怀瑾堂。
小满有些寂寞。
伤口渗出了腥臭的黄水,她自己拆了纱布,抹上备用的金疮伤药。
*
什么是凌云阁?
天机藏秘、万宝易物、仲裁断事。
据常泽川昨夜听小满所言。凌云阁这处乃江湖上顶顶要紧的中立地界,明面上是开遍十三省的千金当铺与怀瑾酒楼,暗地里却搜集各地情报,用千里传书筒直通南京总阁,汇聚于九霄楼内。
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应天百姓私下唤其“第二金銮殿”。
“规矩即天命,万物皆可易。”
他记得小满说这句话的语气。是淡淡的遗憾吧?三岁之前的事没有人可以记得,再了解起这个“故居”,却是多年后从其他江湖人口中得知。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凌云阁、怀瑾堂,一定有他需要的线索。自己更要借此机会,搞明白禁猪令的事。
常泽川在酒楼四处乱晃,最后在大堂买下一壶茶坐定,王登路过时,和他说了几句,撇下一句“稍等”,又急匆匆走了。
常泽川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人拐到大堂西南角去了,不由伸直脖子张望。
那里隔成一个小间,聚着很多人,似在排队。
“23号——珍珠鱼丸。”
“哎,我在呢。”李贵撂下号牌,接过腾着热气的油纸包,挑头要走,也发现了常泽川往这边瞧。他一惊,以为在看自己,又瞥眼连看几眼。
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吧?李贵嘴里高喊借过,弓着腰钻过人群,不敢露出脸,一路遮遮掩掩地跑掉了。
穿着少爷给的衣服,堂而皇之坐在其中,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李贵愤恨,脚下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