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罐珠润红脂,是用上等的红蓝花细细研磨而成,瞧,细腻得跟云雾似的,抹在脸上,瞬间气色就不一样了,衬得肌肤娇嫩得很!”
胭脂坊掌柜丽娘不停地念,嘴皮子快得翻出花。刘德明倚在铺前,拿马鞭尾梢逗弄笼子里的画眉。
李贵从另一头小跑赶来,提着油纸包的手一路晃。他挤在人堆里,一下踮起脚尖,仰头四顾,一下子屈膝,低头前进。像是在凫水。
“爷!爷!珍珠丸买来了!”
他把油纸包捧到主子面前,手指上头印着的“怀瑾”两个描金大字,继而收回,眼睛一眯,神叨叨地,“您猜我在里见着谁了?”
刘德明眼皮都没抬,翡翠扳指叩得鸟笼叮当响。
“莫不是陈公公新得了官窑的盏儿?”
“不对,是常小二!”王贵猛地跺脚,“先前赖在您身边狗儿似的常泽川,赖到了泗州城的怀瑾堂里,扒着人家跑堂咬耳朵,说什么听不到,但肯定没安好心!”
马鞭“啪”地打在铺边青砖墙上,惊得画眉扑棱翅膀。
翠岚刚抿上口脂,拿铜镜来回细看,唇角翘起,忽听门外响动,问怎么了。李贵揽过主子的鞭梢,忙朝屋里道声无事。
刘德明嘴角一歪:“你看真了?昨个李麻子还说在赌坊好像见着了……我说呢,打着幌子进城,八成是撇下老子老娘逃债去了,来怀瑾堂做什么?”
“错不了!那身行头就是化作灰,我李贵也认得,就是少爷挑出来让我拿去的那件,暗花缎的道袍。”
“既如此,他怎敢大摇大摆问到听雨轩去?”刘德明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李贵听到主子两排牙齿咬出磕呲声,是他要发狠的前兆,便咽了口唾沫,添油加醋胡说。
“小的看得真真的。常小二拉着跑堂说话,八成是要到人家酒楼做帮工,我还看到人家甩开他,不答应。”
其实李贵只远远地瞅了几眼,也没看清两人有什么拉扯,他早就看不惯常泽川那小子厚颜无耻的模样,成天上蹿下跳,鬼点子又多,挑唆得少爷眼里都没自己人了。如今得了机会,巴不得狠狠踩上几脚,让少爷再和他亲近不起来。
刘德明拇指在扳指上慢慢转圈,突然大笑起来,话间露出几分轻蔑:“怀瑾堂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好个常小二,真要转了性!枉费我一番苦心,准备要周济他缓过这个关头,他却不领情。也不想想人家那是什么地方,掌勺的是御膳房退下来的陈公公,眼光刁得很,哪里看得上他?”
不多时,翠岚已提着锦盒出来,她左右看看,拉住刘德明的手,道:“你们主仆两个瞒着我,商量些什么呢?不会是说我的坏话吧?”
李贵慌忙摇头:“我哪里敢啊!冯小姐!”
翠岚笑道:“你当然是不敢的,你家主子就不好说了,不过说什么我也管不了。只叫他别忘了,明天我表姐他们就要回来,得安排宴席,规规整整的,给我个说法。”
刘德明却支吾其词:“哦哦,是要提亲了。可……曹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时候说亲,不太妥当。”
“不能再拖,你若辜负我,小心要后悔!”翠岚仰头看他,泪眼汪汪,指甲用力掐着刘德明手臂,厚厚一层肉很快留下红印。
她说完,怀抱锦盒,跑开了。
*
跑堂的捧着八宝攒盒来去如风。
常泽川点了一壶茶,猫在大堂西北角的榆木条凳上,待了大半天,竖着耳朵听那些推杯换盏的动静,本意想打点出些许相关新闻,却只逮着了“老太爷咳血”“表少爷落第”的闲言碎语。
王登注意到他,拉起人来到角落,道:“掌柜的回了消息,至多五日,他便回来。你还有什么事,再等我一刻钟,就要到换班休憩的时候了,届时我再于你详说。”
常泽川应下,坐回原位,喝着已经冲泡数次,淡得没有味道的茶水,心不在焉听说书人讲江湖游侠的故事。思索如何依靠小满的关系和掌柜的交换线索,或者打入内部……
还没到一刻钟,王登就来了,他在前引路,带常泽川转到后厨。
灶间蒸雾缭绕,刀砧之声不断。几个身着素色短打的帮工推着码时令鲜蔬的朱漆小车走来。两人贴墙避让,转过拐角。
“这边请。”王登推开一扇雕花木门。
内里陈设雅致。南墙悬书法墨画,正中一个案几,左端摆紫砂壶茶具,其余三面墙嵌着红木多宝阁,齐列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罐,并贴小楷标记。
“冯先生的信物,掌柜已验过了。”案前人正俯身点饰蜜煎雕花,“他再过三日便到,常公子若有急事不妨说与老儿听,也是一样的。”
常泽川站到他对面,暗忖玉牌背后冯敬之三个字的分量,面上却摆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贵店雅间一日的耗费,都抵得我在乡下的三亩薄田了,实在是受宠若惊……可冯老爷还欠着漕口兄弟的买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