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室在听雨轩西北角,以雕花槅扇与厢房隔开。
小满一根手指勾着常泽川衣角,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走到小室前,常泽川绕到她后面,按着人双臂往里走,才松手要退出去,小满自己往前挪了一步,胯骨就磕到了盥洗台的方形台面,疼得她惊呼出声,又没摸到地方,急得四处乱找。
“在哪里啊?”
常泽川只能转身,把她按坐在恭桶上,撑着眼皮,一脸倦意,杵在净房中间抱臂等她。
净室墙角铜制狻猊香炉,焚烧艾绒与苏合香。
小满慢吞吞要去扯亵裤,没听到人离开的声音,却感受到烫灼的视线,登时如熟透的虾子弓起腰,嗔骂:“你怎么不出去?”
“哦,那我出去了。”常泽川听到指令,无脑服从,扭头撩起青布棉帘,回到入口处。
一丝冷风钻到领口,他的睡意顿时消弭大半,便问:“听雨轩的陈设那么奢靡,不知道比曹府怎样,可惜都烧干净了,你进去时,一点钱都没借到吗?”
灯烛晃动,青烟渺渺,隔了一层清淡的绘墨竹屏风,雾气影影绰绰。
小满的声音含着很重的鼻音,变得圆糯、稚气,像蜡笔小新:“没有借到,我浑身还是原先的十两银子,给了你一半,现在另一半也给你了。”
盥洗台嵌青瓷盆,缓缓淌着竹管引来的活水,涓涓在流。
水声骤止,她擦干手,小心探着走出来,“拿药前忘记给你……我不知道有那么贵。”
小满踩的步子很轻,怕闹出动静,又惹他来看,心里发臊。前面堵着那张素娟屏风,小满抬手去摸,挨到边缘时,手腕被一把圈住。
小满不及防。
扎入了温暖的掌心,耳尖立了起来。
常泽川觉得她的骨头好冷好细,像纤瘦的瓷具,稍一用力就可以捏碎,他松松垮垮地环着,拾起不大不小的重量。
这一次对方没有滑开。
“对不起。”小满膝盖碰到床脚,掀开被子坐下,“是我拖累了你。”
常泽川也觉得白天的话气重,没道理和一个中毒呕血的人发脾气,像是要故意引她发作。但说出来的话是:“都这样了,说这些也没用。”
昨夜那种种骇人惊悚的画面,他只告诉自己不是真的,当做密室逃亡,从而压在心底不敢去细想,骤然翻出来,就觉可怖。白天情绪上来,一股脑发作了。
现在想来好傻。
“那时冲动了,其实一时半会走不了,衣服还没晾干。”看小满不答,又道,“虽然你是没吃童便,但却说无所谓的话,你不惜命,我为你跑前跑后有什么意思。”
小满微怔:“没有不惜命的。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也没想到,死到临头,居然是你陪在我身边,而且,还是我花了银子雇来的。好可怜哦……这样混得也太差了,这样死去也太凄凉了。”
她揉着眼圈,把头埋下,掩面而泣。
“我多没面子呀,还说要在江湖混出名堂,给阿爹阿娘报仇……我在山上都事先都想好了,要遗世独立,洒脱不羁的,要把奸贼统统杀光。我明明是鬼千刃的弟子……对付那些爬虫绰绰有余……”
小满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双手不断抹眼泪,越说越委屈。
“可没想到,才三个月就翻了个大跟头,害得冯伯伯他们为我而死。如果我也……”
“我也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岂不是亏大发了。我没有不惜命,我就是,就是,太怕死了。那么突然,师傅和阿离都不在……我死了都没人知道,没人替我收尸。”
小满想到这两天的境遇,悲从中来,哭得喘不上来气,哀痛如乱流般奔涌,迫切需要一个泄口。
“也、也是太倒霉了……若在平时,就是碰到一百个像你这样的弱鸡仔,都不会是我的对手。谁想到呢,竟然阴差阳错和冷蝉衣交上手了,还被她伤成这样。”
她本来身子就虚,又啜泣得脱力,坐着撑不住,半掀起眼皮,辨出旁边有一团更深的朦胧黑影,就顺势往那处靠去。
“早知道是她,我就绕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