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缓慢爬上山丘,目光往蒙洛古大队远去的方向扫。他驾马途径,恰见她费力拉着风筝跑,旁观片刻才明白是为送别卡拉。
徒步上坡的过程他始终凝视着她的背影,罗裙翩翩,披衫垂腕,身肩单薄却显坚毅。
怎样的来日才能买下她的面具?
行医救人的女子、女扮男装的秋生、红纱蒙面的娜木拉,这些身份如同她敲碎自己以打破束缚,最大的碎片沉淀在那双眼睛里,假使你轻信表面那层蒙雾,不经意就会被瞬息万变的眼刀刺中。
“襄王。”
他守在巢穴的高枝上,捕捉到未经修饰的真诚,雾后并无蓄势待发的箭矢。这令他深感惊喜。
“本王正好奇,这么丑的风筝是何人放的。”
李秉昶含笑上前又蓦地站停。看清有抹红晕沾染那狐狸爪尖似的眼角,但非霞色。
感知到他正目不转睛地探究她,梅倾秋垂眼用指尖抚过脸颊,生怕当真有泪滑下。
“襄王总不见得以此治我个手艺粗糙的罪名吧?”
那只鹰形风筝是宁枝教她搭制的。
当你窥见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如何动情,就该为自己的闯入感到冒昧和歉疚了。李秉昶这才懂。
“是我无礼了,不该由我点评友情如何被承载。”
梅倾秋本也没置气,更没料到面前人会如此郑重的道歉。心中升起的讶异险些动摇她对他的判断。
他可是李瞻的儿子。梅倾秋想。
她对襄王、太子、堇婳公主都未起过杀心,是认为父债无需子偿,但也足以令她仇视一生。
她瞥了眼山脚下等候的傅雁,直言:“原来民女成了王爷松口气的藉口。”
梅倾秋深知这是极为失礼的,也不符合她一如既往的谨慎。但她还是不服气地说了出来。
李秉昶双眉一挑微微偏头,惊讶她看穿了自己的处境——傅雁是他的贴身随从,却不是心腹,只是在监视他。
笑道:“秋生姑娘可愿赏我这次自由?”
这下轮到梅倾秋惊讶了,浑然不觉自己早被看穿。是从女扮男装开始,还是从宫门口开始?经此回忆她方惊醒:难怪他不问名字,直接接受卡拉取的‘娜木拉’。
梅倾秋气焰顿挫,心虚地别过视线。
“我并非……”
见状李秉昶反倒心情大好,没再追究为何隐瞒身份,只道抵过了。
“如今你可愿告知我你叫什么名字?”
“梅倾秋。”远处有间茶楼开业,舞狮敲锣不胜热闹,众人围观沸反盈天。见李秉昶没有反应,梅倾秋以为是锣鼓喧嚣盖过了她的声音,重复:“我叫梅倾秋。”
李秉昶一言不发,眼底却似有惊涛骇浪,压着声:“梅倾秋?”
梅倾秋不知他怎么了,只觉他脸上表情极为复杂。傅雁前来提醒他时间晚了,他才与她辞别。
余晖融成银华,灰蒙蒙的街道挂起灯笼,烛光将万物砍斜,连他上马后的影子也偏向她。李秉昶抬眼,梅倾秋仍伫立原地目送他。山丘无亮光,幸而弯月悬顶,微微打亮了她的身姿。
你怎会是梅倾秋。
“驾——”李秉昶拉紧缰绳,策马离去。
太子妃候选,太尉千金。怎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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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中和节饮宜春酒,祈来年安宁。此习俗延续了百年。皇帝为都城内的官宦赐宴、地方官宦再为下属设宴、东家为伙计设宴,此乃宜春宴。
往年梅穹作为太尉赴皇宴,梅府便由梅倾秋筹备,今年她还需多加一个药铺。她另装了四坛自己酿制的宜春酒,到达药铺恰好是夕食,六菜两汤摆满了圆桌,且样样色香味俱全。都是竺月下的厨。
“竺月好厉害!”
“去风正楼之前,都是我在家煮饭。所以我很感激秋公子把我捞了出来。”
一听秋公子这个称谓,梅倾秋落座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她犹豫道:“竺月,其实秋生……”
“烫烫烫——快让开!”
梅倾秋闻声回头,宁枝正端着陶釜碎步赶来,掌心与陶釜之间只隔着搌布。
“你该用漆盘!会烫伤的!”梅倾秋欠身让出路。
“搌布裹住便还好。”
宁枝就着布掀开陶盖,鱼汤鲜浓,满屋飘香。
三人围着满桌令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将宜春酒斟满酒杯。
梅倾秋:“愿你们平安喜乐无烦忧!”
宁枝:“愿我们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