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听说宣明帝正在后殿,便直接往那边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滞住脚步,回身又看了看。他方才是看见暖阁中跪着个人,但离得远,没太瞧清楚。现在刚回过味来,那个宫女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眼熟?
但他旋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回去找乔乔,两人又不欢而散,他回来抓心挠肺了好久,什么都干不下去,甚至都出现幻觉了,看谁都像夏绫。他在心里头骂了自己一句,宁澈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怎么会到慈宁宫来?
况且,他也不是不知道太后在打自己的主意。在慈宁宫养着的那个姑娘,太后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让她多同宁澈说几句话,这实在让宁澈有些反感。他想,还是赶紧躲远点比较好,省得碰上面谁都不尴不尬。
宁澈还是同宣明帝待在一块时觉得自在。他径自进了后殿,瞅见了宣明帝,大喇喇的往他身边一坐,随手捞起桌上的果子就啃了一口。
宣明帝喜静,他身边伺候的内侍规矩便更严苛些,皆垂手站在一旁,不发一言。他自己开了局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在琢磨下一步该如何落子。闻声他抬起头来,看了宁澈一眼问:“这是打哪过来的?一脑门子汗。”
宁澈又啃了口果子,随口答到:“没坐辇。一会吃完饭还得急着回去,一堆东西没看完呢。”
宣明帝无声笑了一下:“故意的?”
这父子俩总是如此,默契到了,无需说很多话,但彼此的意思一点即懂。
宁澈索性也不装了,歪在椅子背上,小声嘟哝了句:“鸿门宴,还不赶紧溜。”
宣明帝瞪了他一眼,数落到:“你祖母一片苦心,你好歹也装装样子。”
“爹,我越装,祖母不就越觉得这事靠谱,不就得越瞎撮合?”宁澈越说越觉得不乐意,“她那个侄孙女,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可不想娶她。”
宣明帝将手中的几枚旗子都放回罐子里,哗啦啦的几声脆响。
“那你想娶什么样的?”
宁澈嘬了下嘴,答到:“我想娶我自己喜欢的。”
宣明帝双手交叉搭在膝上,淡淡笑了下:“西五所那个丫头?”
宁澈瞳孔微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事他以为自己捂得够严实的,他爹是怎么知道的!
他立马回头,刀了何敬一眼。只见何敬打了个哆嗦,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你别看他,是朕自己猜的。”宣明帝扒拉了宁澈一下,让他回过头来,“那丫头朕有印象,样貌算是周正的。”
对夏绫,宣明帝其实也就见过一次,但印象却很深刻。尤其是移棺那日,她口中称太子为“阿澈”,宣明帝就已经咂摸出些味道来。毕竟都是过来人,年轻人这些事让他看透,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澈见宣明帝对夏绫似是不反感,于是顺坡下驴的凑近他,问道:“爹,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宣明帝哪能看不出宁澈揣的小心思。他呵笑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朕管不了。但当太子妃,她不行。”
宁澈的脸垮了:“怎么就不行了?”
宣明帝轻轻啧了声。
“儿子,你得明白,后宫中的女人不是宅院里争宠的妇人,她们是有品级的,就跟前朝的官员一样。譬如内阁首辅,不是你喜欢谁就能让谁当的。若没那个能耐,你却偏要把她放到那个位置上,反而是在害她。”
宁澈并不服气,反问道:“那祖母身边的那个,她就有能耐了?”
“可是她有家世,有出身,又有你祖母作为后台,各方势力对她都挑不出毛病来。前朝不跟你扯皮,你就能省下一大块心力,去巩固你自己的羽翼。”
宣明帝眼神深邃而锐利:“二哥儿,爹现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将权力平稳的过渡到你的手中,而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势力硬朗起来,这样才更能保护住你想保护的人。”
宁澈郁闷道:“爹,即便到您这位置上,还是要多有顾及,不能为所欲为,可真累。”
“不,当皇帝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宣明帝笑得颇有深意,“但前提是,你的势力要足够强劲,强到任何人对你的反诘都不足以构成你的麻烦。可如果你做不到,就得为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留好后路。”
宁澈看向父亲,心中竟有一瞬的震颤。这个道理,之前是没有人教给过他的。
宣明帝知道,人这一生中终归会遇到许多的不得已,在这些不得已中挣扎,滋味也并不好受。他在宁澈肩上拍了拍,安抚道:“等过几年,你把位置坐得足够稳固了,若真不喜欢那女孩,便找个由头废了她,把你喜欢的那个扶上来便好了。人这一辈子长着呢,犯不着用给自己设绊子,来证明你的真心。”
宁澈张了张口:“可是……”
宣明帝却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轻飘飘的反问了句:“况且,那个丫头现在,与你同心吗?”
正中命门。宁澈觉得,心中的某块私地,一下子被翻了出来,光天化日的曝露在日光下,竟让他有些萎了下去。
宣明帝知道,这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可这是他们下一辈人之间自己该去解决的事,他并不想深言。
刚好在这时,乳娘领了宁潇进来。宁潇现在正是最爱闹挺的年岁,也就在宣明帝跟前能安静一会。他被乳娘带着给宣明帝请了安,又被教导着给宁澈见礼。
宁澈一贯疼自己这弟弟,没让他跪,直接把孩子拎起来,想让他坐自己腿上。
可宁潇这阵子长了些重量,宁澈没把控好力道,肩膀处没用对力,疼的他直接嘶了一声出来。
宣明帝见状赶紧把小儿子接过来,皱眉道:“怎么了,还疼?”
肩膀这处旧伤是在南边军营中时受的。那会是冬天的时候他扛木栅,东西沉还不好使力,结果伤了肩膀。他嫌费事,也没跟宫里头说,就靠着军医给的土方子把伤凑合养好了。但南方冬天又冷又潮,没想到就落下来病根。
后来回了京,一到阴天下雨,他肩膀就疼的厉害。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瞒着,想着忍忍过去便罢了,可后来疼的实在受不住了,才传了太医。
宣明帝知道后,气得要命,足足有三天没搭理宁澈。
宁澈最怕矫情,他把宁潇放下,遮掩到:“没事,就抻了一下。”
宣明帝却有点急了:“你把衣服解开,我看看是不是又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