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之星纵使万般闪耀,投向世界的辉光依然亘古如一地在人文的回归线间不断徘徊。
吉特仿生大厦的地上部分无疑是棵史无前例的参天巨树,然而树的根部与十年、百年、千年之前并无区别。岩窟、土窖、地下房间,四壁由石块到泥土到砖瓦再到合金,无非用于囚困胆敢破坏主干的害虫。
房间没有照明。此起彼伏的呼吸之间,相用视线重新描摹一遍窄桌对面的轮廓,看不清神色,只知道她正襟危坐、双手交叠。
她闭上眼睛,忽然觉得那人并非巨树分出的一缕用来消杀她的意志,而是一只与她并无区别的小小害虫,迷茫、痛苦,但依然第无数次张开双颚,试图咬啮巨树的根茎。
角落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为什么呢?”小虫轻轻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她荒唐又轻松地笑了,继续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在黑暗中伸出触角,可以轻轻碰一碰同伴的触须。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她不曾因为这个问题的笼统和突兀而犹豫半秒,一边轻佻地晃晃脑袋。“为了你丢掉性命也乐意。”
“相。”对方的语气猛地沉下去,轻飘飘的小虫瞬间变回她冰冷而愤怒的上司。“你本来就是一个亡命徒。不需要任何人怂恿,你自己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挑战我们。把你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起的责任转移到别人头上,多么可笑的逃避和推脱啊。”
“知道就好,何必这么不留情面呢?”对方越沉重她便越轻快,“你以为喜欢说谎和推脱的只有我一个吗?你有那么多机会。只要愿意,你随时可以把不喜欢的发展方向扼杀在摇篮里。”
相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可你袖手旁观、推波助澜。你放任我接近你、了解你的服药、倾听你的心声、最后做出这个选择。你才是把人命当棋子使的人吧?背上这样的责任有什么好觉得冤枉的?”
“好像我能控制你的大脑一样,”铭嗤笑一声。“你没有主观能动性吗?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把责任推卸到别人头上,仅仅因为她选择顺其自然?”
“是顺其自然还是顺心合意,”相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看看那张因为适应光线而变得清晰的、阴沉沉的脸,“你自己心里一直清楚。”
铭不再说话了。黑暗中重新剩下两道呼吸,相不想继续看到她的脸,于是重新合上眼皮,捡起自己关于两只害虫伙伴的想象。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时间淌得越来越慢直到几近停滞,永恒的大门触手可及时,她忽然向房间外侧了侧脑袋,同时低低地开口。
“谢谢你陪我散步、听我讲故事、替我整理工具、还请我吃一顿大餐。”这话说得柔和、迅速,像一串轻捷的摩斯电码,在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中闪转腾挪,见缝插针。“你不虚伪,你很真诚。你比我更有实现我愿景的可能性,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