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光点密集如海,随着接近化为无穷无尽的蓝紫方格汇成流线划过脚下,在身后重新聚作融融霓虹。
一丝熟悉的绿色从半空一闪而过。相猛地坐直身体,追着那块绿叶灯牌扭过头去,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戳戳身边的驾驶员:“你真的要往郊外去啊?”
“为了骂我把智商用光了?”铭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是你自己说的散心么?”
“我看你还没消气就要睡觉,就那么随口一提!”相觉得这人的行动力在某些匪夷所思的时刻堪称恐怖,“你家天台就不错,又亮堂又宽敞的,谁想得到你二话不说拉着我上车!”
“出门散心,自然要去最满意的地方。你不是很想让我看看你的试验田吗?不过既然你更喜欢天台,”铭转动方向盘作势调头,“那咱们现在——”
“哎——别别别你就当我说了句梦话。”相急得差点上手抢夺方向盘,挨了一记肘击又老实坐回原位,“我错了!我收回!还请伟大智慧正确的铭总管继续……”
“安静。”铭皱起眉头,“再闹我会被扣掉驾驶积分。”
相讪笑着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转身扒上车窗,试图从霓虹方块的黑色缝隙里看出底层街区的轮廓。“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和你那支讨厌的笔记在心里,”她忽然想起争吵中来不及细细回味的新发现,“你呢?明明什么都记得还要装糊涂。好虚伪哦。”
“即使记得又怎么样?”铭并未计较她的用词,“十年前的你不能影响如今我对你的印象。人性永远变化、永远在抛却过往,旧的时刻和新的状态无法相互代表也无法依次叠加。”
“每一天的太阳直射点都不一样,”相争辩道,“可是它永远在两条回归线之间徘徊。人类与此也没什么不同,总有一些本性不会改变。”
“诡辩。”铭不出意料地轻嗤一声。“地球不会膨胀,可是人会成长。你所谓的回归线也会随之不断偏移。”
“可是我看铭总管的本质没有变过呢,”相笑嘻嘻地扭过头去,“让人觉得最真诚之后又立刻调转方向,一直到最虚伪的时候再次转向回归。”
铭没有答话。许久之后她才再次开口,“到了。下车。”
相不得不承认,外勤频繁如她,也鲜见这片土地的黑夜。照明不足大大削弱了夜间工作的效率,因此她的一切测试都赶在夕阳西下之前完成。
黑夜缓缓流动,仿佛能够呼吸。她知道静谧下万物都在搏动不止,否则作物该如何发育,藤蔓该如何攀爬,遍地植物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迅速生长,正像沉入睡眠的少年如何在一动不动中抻长她的脊柱和关节。
夜晚并非密不透风。空气卷起疾流,她甚至从中朦朦胧胧地听出羽翼拍打——不对。相猛地扭过脑袋,差点撞上一只尖利的喙。
她连忙后退,而后心有余悸地拨开铭挡在鸟喙和她之间的手,对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它的墨色眼珠显得聪明又深邃,在夜色里依然闪闪发光。
“仿生渡鸦,”铭说,“鸟类部门的新产品。”她拍了拍它攀在她肩上的有力脚爪,挑眉补充道,“我可不想重蹈前几天的覆辙。”
“好啊,背着我摆架子耍帅!”相想起方才它那近在咫尺的鸟喙,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
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巨力从天而降,左肩猛地一沉,直逼得她快要原地跪下。相稳了稳尚且打颤的膝盖,正要开口,右肩又被如法炮制地折腾一回。
“你干什么!”相弯腰扶膝,勉强抬眼向铭怒目而视,又转头去看肩上的不速之客。这只鸟足有渡鸦的两三倍之大,头部雪白,双翅黄棕,浅金色的眼睛对准她的视线,傲慢、华美、威仪堂堂。
“你不是觉得这样很帅么?”铭平淡的声音透出一丝幸灾乐祸,“这可是双倍帅气。”
相认栽地垂下脑袋。接下来一路她双手扶肩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步伐紊乱地直走到试验田附近的转角,才终于换得铭伸出手指,用几串指令让两只白头海雕依次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