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戴着幞头的胥吏顺利取来图纸交给薛良。
“春夏多雨,太池却终年水位不变,其中必有疏水通道。”薛良大致扫视几眼,指着图上,“你看,就是此处。”
陈浮确点头招人:“来,去池边正对藏书楼的第一排壁砖找一找。”
湖兵领命,即刻搜寻。
陈浮确抱臂:“藏得如此隐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马上便知。”
话音刚落,左首一名湖兵似是发现异常,他屈指轻叩那块松动的壁砖,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弹开寸许,向里探去,竟是个油布包裹的铜盒。
陈浮确打开铜盒后手腕一转,抖开蜂蜡封裹的丝绸,揭去桐油夹层,露出几张蜷在其中的密函。
“雨前毛峰二斤三两,月团四斤七两,雪芽五斤八两,瑞草魁十斤九两,需于立夏后七日送至南山下。”
“月团三斤五两,雾里青六斤四两三钱,明前龙井七斤五两二钱,于春分后三日送至南山下。”
……
穆泽皱眉:“听起来像是与茶商的交易?”
“不像是。”陈浮确摇头,“明前龙井产于清明前,不会在春分上市。”
“穆寺丞,你继续留意各校书郎以及馆生动静。”薛良反复琢磨,索性不再纠结此事,与陈浮确马不停蹄地入了藏书楼。
薛良:“敢问秘书郎人在何处?”
一名馆生停下手中活计,答道:“姜老今日回去了。”
薛良语气一滞:“秘书郎素有好学之美名,几乎宿在藏书楼,为何忽然回去呢?”
“恕我不知。”
“那阁中与茶相关的书籍存放何处?”
“茶书皆位于一楼受灾最重之处,如今尚在抢修之中。”
“可有相关复本?”
“且随我来。”那名馆生领着陈薛二人绕过几处焦黑,“尽在这处,诸位自便。”
未时日头正盛,陈浮确指腹已被汗水浸透,此刻正与书册上密密麻麻形如蚂蚁的小字打着交道,依旧未能从众多茶书间理出头绪。
他干脆搁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了半日,无从下手不说,这字竟还越看越陌生。”
“休息一下吧。”谈怀玉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给他倒了杯茶。
“忙完了?”
“还没呢。”
“帮帮我。”他声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委屈。
“行,那我看看。”
谈怀玉莞尔一笑,忽觉指尖被人拢住,接着轻轻一拽,借势偎坐在大椅之内。
他垂眼握着她的手,拇指指腹慢慢摩挲她的掌心,余下四指包住那蜷缩指节。
她哭笑不得:“你这样牵着,我还怎么写字?”
他“哦”了声,然后乖巧地放了手趴在书案上,歪头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脸上没字,别看我。”
他拖着腔调悠然道:“少自作多情了。”
谈怀玉懒得搭理,起身问薛良:“薛大哥,能将密函内容告知于我吗?”
薛良爽利誊抄一份,只是递给她时眼中满是打趣。
“师弟这一看书就犯困的毛病照旧未改啊。”
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谈怀玉才发现陈浮确已是微嘟着嘴伏在书堆间,额角压皱半张书页,睫毛投下的密影随呼吸细细颤动。
不想平时嘴欠到让人恨不得上手去教训的他,熟睡之后竟能用“可爱”一词来形容。
她将腾着热气的茶挪开几寸,看着他斜照眉心的那缕金阳,顺手拿过桌案边《茶谱》欲替他遮阳。
“雨前毛峰,二斤三两。”她捻开一页,目光蓦地顿在第二行第三字。
“王?”
谈怀玉绷直脊背,书页在掌心不断翻卷。月团篇第四行第七字“悟”尚未念完,雪芽篇“策”字已撞入视线,当念出最后那个“反”字,她猝然起身,心头一震,如雷轰顶。
椅子被打翻的闷响中,薛良抬头:“有发现?”
“雨前毛峰二斤三两取二三,月团四斤七两取四七——”谈怀玉攥住书脊的手指骨节泛青,语速极快,“连起来正是王、悟、策、反。”
薛良沉默片刻,迅速接过《茶谱》,翻至雾里青那页,问道:“斤,两知其含义为第六排第四字,可三钱是为何意?”
“第三页。”陈浮确仍是枕臂,唯有浓睫下瞳仁黑得瘆人。
话音刚落,薛良已撕开明前龙井。狼毫顺着第二页七行五字“死”的尾钩,在宣纸上拖出蜿蜒墨痕:
“周维死。”
“萧临归。”
“万灵毒杀。”
“苍春被抓。”
……
密文接二连三解开,纸上墨影也印得愈发刺目。
原来棋盘早被毒蛛织满暗线。
谈怀玉猛地攥紧桌角,指节抵得发白。她不敢深想——背后执棋人,究竟藏身何处?
一抹温热突然覆上手背。
陈浮确闭着眼,手指却稳稳压住她紧绷的指节。她转头时,正撞见他掀起眼皮,金阳落入眸中,无声融化她心中寒意。
他紧了紧掌心:别怕。
她牵起一抹笑容:好。
窗外蝉鸣忽然噤声。
陈浮确压着案几缓缓支起身,搓了搓眼尾泛红的睡痕:“师兄,该收网了。”
薛良抓起案头密函,写下“姜”字交给穆泽:“围宅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