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确感觉自己躺在一块冰凉的石台上,暴露在外的肌肤似有灼热烘烤,体内是又热又冷,压抑得极其难受。
他猛地惊醒。
睁眼发现周围亮堂一片,细听脚步纷乱不绝。他四仰八叉地被人牢牢锁在石台,稍一抬眼注意到石壁高处中央有个盆大的洞口,橙红的阳光顺其倾泻而下,斜斜照亮整个山洞。
天亮了。
算时间,应是辰时。
洞中有一女子开口,陈浮确认出那人正是耍诈迷晕他的老鸨紫芳。
“头家,他们将醒,奴家不宜久留,暂先告辞。”
所谓头家并未出声,仅是抬手,下属会意,趁其不备,近身一掌劈晕了紫芳,然后拖到一旁。
陈浮确心道,紫芳先是诱拐百媚春的购买者,又受头家指使抹去了他留下的暗号。如今反成了百媚春中一味异草的养料。终是为虎作伥,报应不爽。
不过依照方才动静,推测他们欲取紫芳之脾,而自己被绑在台上,想来即是选作挖心。此处莫非还有男子被选作成了猎物?
陈浮确略微侧头,看到近处有位手脚同被捆住的灰衣男子靠墙盘膝,低垂着眼,鬼鬼祟祟拿着一根铁丝磨着绳子。
果真是他的好师兄,大理寺少卿薛良。
那人察觉目光,淡定朝台上之人眨了眨眼。
陈浮确无语撇嘴,自是知道薛良眼神之意,默契与他打起了配合。
“醒了?”
听其声音不男不女,陈浮确没有说话。
“恭喜台上公子,今日正午,待白日正照石台,你便能与我共享长生。”
陈浮确“呸”了一声:速速放了我等,兴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领军,这人嚣张至极,干脆扯开衣裳,直接掏心,随后扔去红池做朱蘋的养料。”
“良辰吉时,早不得晚不得。十三,不要坏了规矩。”青衣老怪拾阶而上,打量在石板挣扎的陈浮确。“此乃陨铁,纵使力气再大,不过是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敬公子是位好汉,仍得怀揣感恩之心。再过上两个时辰,我就助你永登极乐。”
陈浮确啐骂道:“只道阴阳人不分男女,原来脑子也出了问题。竟妄想依照一个凭空捏造的方子炼成长生不老的精丹。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怪不怒反笑,有些好奇:“凭空捏造?从何说来?”
“以至阴至阳之五脏为引,再添名药和丹砂,在丹炉里炼化九九八十一日,就能得所谓长生不老的精丹。”他面露讥嘲,“不愧是阴阳人,后人杜撰的也信。有这功夫,先去治治脑子吧!”
十三听台上之人准确说出他们的计划,一时慌神,真当他们被那古书给骗了。
“领军,这……”
“是真是假又如何,无非是浪费时间,取了几对男女的五脏罢了。如今还剩两脾一心,待会先在他身上取了心脏,余下脾脏,另择良辰再挖。”领军脸上丝毫不惧,“我看台上那位废话极多。十三,你不取其命,暂留一口气。待正午烈日高悬,你我协力取了他的心,然后扔到红池做贱肥。”
“谨遵领军之命。”
台上陈浮确轻蔑一笑,仍在叫嚣:“有胆子直接朝我胸口刺来。”
“那便成全你!”
十三勾唇,翻身上台,眼看尖刀就要刺下。
“且慢!”
这时沉默已久的薛良骤然起身,趁机大步奔至高台,高呼道。
陈浮确瞧见薛良那熟悉的神情,就知他又开始胡编乱造了。
果真,只听薛某人悠悠开口。
“薛某虽孱弱,实则生于端午。所谓重五,乃一年中阳气最重之日,我又恰好生于午时。放眼整个上京,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我这般的极阳之体。再者心为君主之官,阳中之阳,以我之心取得极阳之脏,领军便是离长生不老更进一步,何不将台上公子换作我?”
“给我滚下去!”十三手上的刀往陈浮确胸前近了半分。
薛良受惊立刻退下:“壮士冷静。”
十三略微思忖:“领军,属下以为……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空有武力不长脑袋的家伙。”青衣人怒骂,“你也不想一想,寻常人士怎会懂这么多阴阳命理和长生精丹。他们分明有诈!”
“非也。薛某落榜数次,本就痛不欲生,此回进京备考,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念其年纪尚小,故出此言。主要书上之言以讹传讹,在京外流传甚广,加之大家方才对话,因而有所推测。”
青衣领军懒得搭理,指示手下活捉薛良,奈何他脚底生风,一味闪躲,竟叫几人无从下手。
忽有飞虫在薛良手上乱爬,瞧见地面影子清晰到能看清发丝。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眼前迅速闪过一道银光,原是被黑衣蒙面女用冰凉的利刃抵住了脖子。
她淡淡地问:“苍春领军,现下如何?”
苍春道:“断掉姓薛的双腿。”
哪知薛良慌乱张大眼睛:“十三,苍春,莫非诸位是无影阁中人?”
“噢?”苍春生了兴趣,抬手示意薛良继续讲下去。
“无影阁,天下属它最为神秘。据说阁中有多位以数字为代号的刺客,往上依次是领军,副阁主,阁主。阁中人不多,却是一顶一的高手。方才闻及领军代号为苍春,故,薛某猜测阁中分别有苍春、夏昊、秋旻、上冬这四位领军,每位领军各自带有数名刺客……”
“你是官府的人!”苍春话中戒备,赶紧让十三重回高台,“不必理会,直接动手。”
“不要!”薛良惊呼,目光掠过镇静无比的陈浮确,敏锐察觉四周暗沉了些,瞧洞外天地,似风雨将至,一连温度也低了些。
“刀剑无眼。”蒙面女持刀威胁薛良,丝毫不退。
十三领命,随即握刀朝台上人腹部刺去。
谁知陈浮确左手高抬,袖箭迅速射至十三的右胸。然后顺势在石台上翻身坐起,一拳轰至十三腹部,将他击出数尺之远。
趁着凶徒惊诧之际,薛良几个跨步冲上高台,二人合力撬开余下双脚铁锁。
十三仰面无声喘息:“……那姓薛的趁我不备,竟给你扔了铁丝,又拖住时间让你撬锁。你们果真是一伙的!”
“多说无益,你们守住出口,不要让他们逃脱。”苍春大喝一声,“取箭来!”
陈薛对视一眼,立刻躲在台后。
满春苑的暗号已被销毁,眼下他们对援军不抱期望,唯有两人相互依靠,才能逃出生天。可此处一览无余,仅有一方石台得以藏身,几个手下又死守地上出口,就算他们逃技高超,也断然撑不过一炷香。
换而言之,苍春射伤他俩宛若探囊取物。
薛良小声道:“方才在周围瞧得不真切,你看头顶这天,暗得出奇,像是被罩上了灯罩。”
“许是快下雨了。”陈浮确脑中思索逃生之法,“袖箭射程仅有三丈,此处离苍春较远,不能生擒。敌强我弱,手中余下的五枚应该可以解决大半刺客。记着,左边那些归你,右边那些归我。”
薛良定睛看向出口,无语一笑:“我五你二?”
“我受伤了,那个十三也受重伤了。相当于你四我三,你既自诩师兄,能者多劳。”陈浮确随手抓起一把石子,“我数三声,就一起冲出去。”
薛良不予置否,抬头恰见空中一物快速朝日飞去。
“一……”
薛良大惊:“并非风雨欲来,而是……”
话讲一半,阴风乍起,整个山洞骤然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天黑了?”
陈浮确循声以袖箭射杀出口那位刺客。
噤声。
日食。
陈薛二人互相在对方掌心写下。
不过仅是露出声音,就能让陈浮确寻到破绽。无影阁之徒不知他们还有多少暗器,陈薛二人也不清楚贼人具体方位。
双方剑拔弩张,登时无比谨慎。
洞中并无其他光源,各方不敢贸然拿出火折子照明,只得在黑暗中随机应变。
好在陈浮确从前夜间行军,夜视尚可,凭着经验与记忆领着薛良悄声移向出口。
这时,远处暗箭破空而来,薛良被陈浮确迅速向下一扯,苍春那一箭正好将其衣角牢牢钉死在地面。
几位刺客闻声而动,崔吉机警脱掉外袍,来了一记金蝉脱壳,成功逃脱贼人的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