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怀玉相信他对自己是有好感,可她每每旁敲侧击,他却死活不认。就连生死关头依旧嘴硬。偏偏陈浮确越是不认,她就越是觉得其中藏有隐患,非要把这个疙瘩给捋清楚才肯罢休。
她走了几步,看了眼坐在浴桶中毫无血色的陈浮确,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浓烈的愧疚。
他伤得那样严重,但她在这时不分轻重缓急,自私地想要寻求慰藉……
“水……”
谈怀玉终于听到他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发虚漏气,像是被东西堵住了喉咙。
她连忙喂他喝了杯水,掏出手绢擦了他面上的冷汗,再探了探额温。
“退烧了?”
守在一旁配药的太医闻讯一探:“快把他抱起来,换身干净的衣裳放到床上去。”
“谈姑娘……谈姑娘?”
谈怀玉回神,见几个下人一脸尴尬,才意识到他们是要屏退闲杂人等给世子换衣裳,于是急急退出禅房。
“他退烧了。”谈怀玉嗓子直直发酸,双眼模糊望向树荫下的青锁,欣喜到手不知往哪儿放,“他要好了。”
青锁跟着拭了拭眼泪:“这些日子小姐上午守着世子,下午调查刺客,夜里也没睡个安分觉,如今总算心安了。”
她知道青锁定要劝她补觉,提前拒绝道:“你若累就去歇息。今日长公主进了宫,下午是来不成了,想来世子下午就会转醒,我得在这守着。”
青锁拗不过谈怀玉,半推半就回了府。
陈浮确这一退烧,至少代表半只踏进鬼门关的脚收了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外面日头正烈。怕他热着,谈怀玉向观真讨了一盆冰放在床边,又给他灌下熬好的汤药,时而探鼻息,时而数脉搏,确信他当真退了烧,才重新坐回脚踏上。
她很想跟他说些话,奈何话藏心中,不知从何开口。
……
许是四周过于安静,谈怀玉迷迷糊糊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蝉虫仍在聒噪。
陈浮确醒来便发现谈怀玉坐在脚踏上,双手枕着脑袋,靠在床边沉沉睡着。
他全身酸软无力,尤其左臂动弹不得。可瞧见谈怀玉葱白般的手,还是忍不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挪了过去。
说来好笑,去年遭谈怀玉坦率拒绝,又误会她是凉薄之人,但当得知谈洵武赴任萧阳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见她。后来她为周妍姝连连垂泪以至失声,他便明白她其实嘴硬心软。好在从徽州回京,稍稍改变了些,但她内心冰冻三尺,依旧难以接近。
陈浮确仔细端详谈怀玉毛茸茸的后脑勺,然后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的小指。
怎么办呢?她那么拧巴敏感的人,可他对她一见钟情,从未变过。
她对他也是特别的吧,不然也不会一点就炸。
陈浮确笑了笑,吃力地反手轻轻握住谈怀玉温热的五指。
上回他跟着她出了高府,本欲与她说开,不想遇见了崔吉。他瞬间认出那个带刀侍卫正是谈怀玉儿时的救命恩人。所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再加上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条件,万一谈怀玉深受戏文荼毒……
算了,陈浮确叹了口气。他讨厌自己现在瞻前顾后的举动,唯叹过去一往直前的勇气似乎消失殆尽。
这时,她的手指忽然一动。他急忙抽回左手,途中不慎牵扯臂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谈怀玉一下子扭过头,眼睛忽地清明:“你醒了?我去叫太医。”
“等会儿,等会儿。”他耍起了赖,“先帮我看看手臂,好像裂开渗血了。”
她心急,没留意双腿早已睡僵,刚一起身,整个下肢酸软无力,直直就朝床上那人大腿扑去。还好谈怀玉眼疾手快,迅速用双手撑在床边,不至于让她整个上身与只穿了里衣的他撞到一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腰。
“你……你、干什么?”陈浮确似被吓到,挣扎着用疲软的右手扯来旁边的被褥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对不起,方才没站稳。”谈怀玉发现他脸上弥漫着诡异的红晕,“你怎么了,该不会又复烧了?”
她不顾阻拦,强行伸手触了触他的额温,却见他整张脸似红得更严重了。
他咬牙:“你……”
“等着,我去叫太医。”她匆匆出门寻来太医。
等几人蜂拥而至,陈浮确已恢复如常。张太医把脉没瞧出个所以然,只是似笑非笑让他静心养养身子,便拉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我差人给长公主报了信,想来落日能接你回府。”谈怀玉搞不清楚他这么热的天捂着被子做什么,“你冷吗?”
“你救了我一命。”陈浮确装没听到,瞥了眼缝合整整齐齐的伤口,“我都不知道如何谢你了。”
谈怀玉给他倒了杯水:“要谢便谢街上那位大夫,我可不会剜伤缝合。”
“你还不知道吧。我因在泰金宫外京郊发现两具尸体,正巧向大理寺少卿薛良有事相求,故而协助他调查割肾抛尸这案。近日案子有了进展,想必凶徒有所察觉,不惜搬出噬魂散这味西梁混毒来灭口。若不是你我恰在一处,我一早就死了。”
听他字句神态清楚,像是醒了多时了。
“不管是以曼陀罗压住毒性,还是叫来大夫剜肉疗伤。没有你,后日便是我头七。”
“大白天的把死啊活啊挂在嘴边,也不嫌晦气。”谈怀玉呸呸几声,心中一松,她还道是自己连累了陈浮确,原是他引了祸。
“如果那日伤的是你,我会恨死我自己的。也怪我不该冒冒失失来寻你,这才让恶人有了可乘之机。你前段日子生着病,倒是平白让你替我担惊受怕了……”
谈怀玉听了这话,不觉落下泪来,心中那个疙瘩似乎被剪断了。
是她纠结于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这才让两人生分。朋友也好,知己也罢。她与他相随同在,这样便是极好的。
啪嗒——
是寒冰融化清脆之声。
陈浮确闻声回神,余光瞟见床边恰好落下一滴晶莹,挣扎撑着床架坐了起来。
“怎么哭了?”
“你起来做什么?”她哑声,连忙给他后腰挨了个软垫。
他右手微动,欲替她拭干眼泪,却又收了回去。
忽听院外一道声音:“薛少卿,里面请。”
“别走。”他见谈怀玉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薛大哥是来看望我的。”
“冰化了。”她止了泪,“我去向观真师父讨些冰来,待会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