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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西乡镇的市集已是热闹非常,店家的吆喝声与顾客的砍价声彼此交织。
傅君寒拎着一篮子青菜在摊位间游走,他沉着一张脸,就像是欠了谁好几百两银子——显然,每每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便失去了往日议价的心力。
“早啊傅大夫,要来点啥子呀?今天的五花肉和排骨都很不错哩!您看看?”
傅君寒正在构思第一百零八种针对修士的毒药配方,耳边突然听到热切的招呼,定定神,发现原来是走到了猪肉铺前。
他搬来西乡镇已经快十年了,镇上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户人家,大家都是邻里邻居,早已混个面熟,如今少有人还提起他外来者的往事。
傅君寒心里藏着事,被一句话唤回神来也并不矫情,顺势往摊位上扫视一眼,随后右手简单地比划几下:“王婶,来块五花肉,切这么大的。”
“好嘞!”微胖的妇人手脚麻利,舞起刀来虎虎生威,割肉上秤,草绳打包,毫不妨碍她趁机闲聊,“傅大夫啊,你那么大一个医馆,只有个小药童会不会不太方便?听说那孩子最近几天还请假回家探亲了,要不要我介绍几个伶俐的?给——这五花肉二十钱!”
“多谢好意,我心里有数。”傅君寒数出二十枚铜钱放下,提走那一条切下的五花肉。
“哎,那我就不多嘴了。傅大夫,以后常来啊!”妇人是个善谈,即便被拒了,依旧笑容满面。
傅君寒耐心地“嗯”了声,默默算了算余钱,一路与认出他的镇民互相打着招呼,很快便回到悬壶医馆。今天他显然没有开馆的打算,入门时顺道把门锁上,买来的肉和菜放在灶台上,而后一步步走到卧室门前。此时,浮于表面的浅淡笑意尽数褪去,只端着看不出喜怒的脸色。
房门没有上锁,一推即开。大概是被推门声惊醒,床上的人懒洋洋地朝着房门的方向翻过来,胳膊使劲支着上半身,睡眼惺忪地望向傅君寒,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你回来了?”
任凭西乡镇的百姓挠破脑袋都难以想象,本该属于傅君寒一个人的主卧,居然多出了一个人,睡着他的床,盖着他的被,比他更像是主人家的——虽然,那人看上去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傅君寒眉头轻蹙,目光从少年身上一划而过,最终落在被单上。他并未深究为何眼前人忽然从二十五、六的青年形态逆生长成了个未长开的少年,而是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既然醒了就请阁下尽快离开,区区的小医馆,容不下您这个大佛。”
“傅医师,你可真是好生无情啊!”
少年单手托腮,侧躺在床上,一夜换了体型,双眼也恢复成常人的深褐色,让他少了许多压迫感,满头乌发垂落披散,却添一丝莫名的媚。对上那双透着哀怨的眼睛,换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恐怕都不舍得让他不开心,想方设法都要讨好他。
但是冷漠无情的傅君寒完全不受影响:“悬壶医馆后室向来不留外人,投医请去前堂等候。”
“外人么……”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大夫这里当下缺了个人手,您觉得我怎样?”
说话间,他直起身,大大方方地敞开双臂。失去了遮挡,上半身一览无余。唯有下半身尚在被子之下,却是引起无数的遐想。
傅君寒的眼角微微抽了抽,无心追究对方是从何处的消息,只是语气愈发冰冷:“我想阁下不至于听不懂人话。区区凡人如何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仙师,西乡镇太小,经不起仙师一怒,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你一口一个‘仙’,一口一个‘凡’的,说起话来却没有半分客气,该说你是有恃无恐,还是鲁莽愚蠢?”少年荡开一抹玩味的笑意,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条发带,以手为梳,慢悠悠将长发束起,“真正的凡人,可没有你这样的傲气和底气,唯唯诺诺就答应了。”
不等傅君寒回应,少年抢着继续:“当然,你要真是个普通的凡人,我也不会来找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以口型念出一个名字,但并未真正出声。
意识到少年“说”的是什么,傅君寒脸色微沉,心道此人果然就是冲他来的,开口又多了几分尖锐:“殷唯——堂堂乾坤宗宗主,原来就喜欢欺压无辜凡人?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可惜,区区一个小镇大夫,并非殷宗主口中那位,阁下找错人了!”
“是不是找错人,你知我知。傅医师——我猜你不希望我当众唤出你的真实名姓,收留我一段时日,对你而言并非百害而无一利。昨晚你就已经尝试过了,不是么?”
在傅君寒愈发冷淡的目光中,少年——殷唯慢条斯理地换上了一套能够毫无违和地融入当地的粗布短打,“而且,我也不是交不起房租,比方说——‘鱼池’的秘密?”
闻言,傅君寒再也无法维持“无欲则刚”的不败境界,瘦削蜡黄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最为真实的动容,琥珀般的双眸闪过一丝锋利的杀气:
“你果然与‘鱼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