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驾崩了!
萧景笑着笑着,眼角出了泪花。
外边儿逐渐起了喧嚣,他抹一把脸,踩上靴子,整肃衣冠,即刻进宫。
众人神色悲痛,却又带着几分尴尬。
朱祁镇死得不大体面。
尸身是从新妃寝宫移到乾清宫的。
新妃在塌前嚎啕大哭,哭的更多是自己悬在刀尖的性命。
朱见深跪在最前面,萧景只能看到他的帽尖。
萧景挤到近前,朱祁镇面色紫涨,瞳孔大睁,鼻间渗着黑血,手指紧紧攥着锦被。
“陛下定是被人谋害的。”出言之人是门达。
萧景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低头假装呜咽。
余光瞥向四周——
众臣扭头掩面,躲闪着门达的目光,无人回应。
心下诽谤,朱祁镇这般模样,打眼都能看出原因,没见李学士都没说话嘛,门达还在此大声张扬。
李贤只好站出来,“门同知有什么发现端倪?”
“陛下这几日都好好的,怎么可能晚上就?肯定有人下毒!”门达已经慌了神,他好不容易扳倒袁彬,掌控锦衣卫,偏这个时候朱祁镇驾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之后多半没有好下场了。
“太医呢?快让太医来看看?”门达嘶吼着。
朱见深抖抖衣袖站起,冷声道:“门同知怕是犯了癔症。太医已经看过,陛下未遭人谋害。”
太医院院使出列,“正是,夜中受寒,惊风而逝。”为皇家体面,院使美化了朱祁镇的死因。
院使眼神刀子似的扎向门达。
门达愈发慌乱,瞥见站在近前的萧景,“不对,肯定是萧景动的手!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萧景与太子交好,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
李贤看门达不像话,厉声喝道:“门达!”
门达环顾四周,李贤面含愠怒,太子眼藏杀意,众臣更是皱眉低语,登时清醒过来,是自己失态了。
便是真有什么,也不该这么时候喊出来。
李贤给了门达一个台阶,“门同知悲伤过度,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门达仓皇退下,隐入众人。
李贤目视众人,“大行皇帝急病,驾崩。”
众人或即刻称是点头,或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朱见深面色深沉,眼神冷肃。
萧景偏头望着朱见深,朱祁镇是朱见深的父皇,多少还是会有些挂念的吧。有的事情他绝不会说出口,只会随着时间流逝,化作尘埃散去。
李贤请出遗诏,在塌前宣读。
“朕以凉德,嗣守祖宗大业……长子皇太子见濡,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以终予志,丧礼悉遵皇考遗制……”
“恭请陛下正位。”
朱见深起身立于众人之前,与萧景擦身而过时,袖口相接间,一抹冰凉擦过萧景指尖。
萧景翻过掌心,用力抓住,握了握。
朱见深眉眼松了松,复又绷住面皮,缓缓转身,俯视众人,
一束光刺破云层,天边燃起万千红霞。
萧景微微抬头,天亮了。
希望此后是好天气。
-
朱见深登基,大封旧臣,萧景升任同知,袁彬刚到南京安顿下,就被召回继续掌管锦衣卫,而门达则被朱见深打发到了贵州卫所。
门达出京的那日,袁彬要去送了。
武英不愤:“那起子小人,也太给他脸了。”
袁彬和萧景皆笑而不语。
一个是掌管锦衣卫的指挥使,一个是落魄出京的离任同知,到底怎么送可说不定呢。
袁大人,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
萧景活动手腕,“袁大人,我也想一同去送送门同知。”
“你?若想,去就是了。”
武英更疑惑:“等等,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
京郊柳亭,四道身影立于其中。
门达的马车驶来,门达探头四顾,除了四人外再无其他人。
袁彬朗声道:“门大人,我等特意来为你践行。”
“没想到,最后却是你们来送我。”门达嗤笑。
朱祁镇驾崩那刻,他就想过今日。不,是他决意做朱祁镇手中刀剑的那刻,他就做好了准备,毕竟刀迟早有钝的时候。只要锋利的时候,饮了足够多的血,
昔日旧友、下属尽皆不在,来的都是冤家对头。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特意为袁大人准备了好酒。”萧景轻移酒坛,武英寻出四个酒杯。
“萧景?不,现在该叫你萧同知了。很得意吧!”门达推开酒杯,径直拿起一坛酒,单腿踩在椅子上,仰头就喝。
“果然是好酒。”
袁彬、萧景几人同样拿起酒坛。
“痛快!”门达抹了抹下巴。
萧景放下酒坛,“愿门大人此去一路顺利,他日回京,再续情谊。”
贵州偏远,门达不得朱见深信任,难有再回之日,萧景很难说不是在讽刺。
门达面皮抽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宫中那位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难说你们日后说还能不能有今日风光呢。萧同知、袁指挥使,且等着吧。”
门达转身,狠狠撞上萧景,在萧景耳边低低说了句:“萧同知,别以为没人看出来你做了什么,我就等着你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天。”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