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定睛一看,袁彬脸上是一层厚厚的粉。
一时几人相顾无言。
“大人先回去好好休息。”萧景打破了沉默,努力将眼角耷拉下来,挤出悲痛。
“对,对!”接话的是武英,面上别扭的悲苦。
袁彬蹒跚着走上马车,腿脚发浮,险些跌落下来,“大人!小心。”
“大人!”
……
众人视袁彬为冰做的,生怕碰碰就化了,下面一叠声地唤大人。
萧景、武英等人亦是跟着叫唤,嘴却不自然地左右歪斜。
袁彬的脸绷得紧紧地,一点声息也不敢透,这群兔崽子回头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随后,朱祁镇下了明旨,袁彬迁南京锦衣卫,品级不变。
萧景五味杂陈,南京日子滋润,但都是老大人们养老的地方,袁大人恐怕不好受。
他赶去袁府,门口正好碰上武英。
两人一同进去,期期艾艾地看着袁彬,一通东拉西扯。
“袁大人精神矍铄,气色更好了。”
“这杯子不错瓷胎细腻温柔。”
“大人的宅子四面通透,风景宜人。”
……
袁彬无奈,“我这杯子用了六年,宅子住了十多年年,你们都第一次发现它们的好?”
萧景和武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袁彬的嘴角像被看不见的线缓缓提起,“行了,我没事,会到这一步我也有准备。这次全仗诸位相助,结果已经比我预想的轻松了。”袁彬几次阻拦门达,如何不知自己下场,只是心中过不去那个坎,不愿见无辜之人丧命。
“萧景,你出师了,以后好好保重,武英你也是。我给你们留了些东西,你们自己带走。我这一去,咱们都天各一方,但只要都安好,便比同在一处都更加值得了。山长水远,有的是相见之时。
袁彬平日的严肃撕开了一条裂缝,让萧景瞥见一二袁大人心中旷达。
想必袁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吧!
萧景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手中拎着大包小包,袁大人多年珍藏约莫都在这里了,硝好的鹿皮、狼皮,兵书,匕首……
月末,袁彬离京,萧景去送了,同行的人还有杨埙。
同一个码头,萧景送别了母亲和舅舅,现在又送走了袁彬。
从未去过的南京在他这仿佛成了另一片故土。
临开船时,萧景推杨埙上船,“杨大家去南京吧,我舅舅也在,我已经写信托他们照应你了。”杨埙必须走,萧景已经拦下了几波抓他的人,再不走下一个进诏狱的就是他了。
“我的包裹!!”杨埙着急地挥舞着手。
“都在船上啦——”萧景双手放在嘴边,大喊。
武英、周子光、满江在岸上笑成一团。
船逐渐远去……
热闹过后,剩下的是无尽的寂寥。
萧景不愿回府,信步沿着街边走,腿带着他到了法华寺。
寺里香火绵延不绝,明明灭灭的香烛闪烁,萧景独自在殿后一盏长明灯前深深行礼。
双目虔诚,内心澄静,殿前殿后,早已分不清谁才是真佛。
萧景肃立良久。
“萧大人!”初见时稚气未脱的明觉已是知客和尚,熟门熟路地引着萧景进禅房,守在门口。
慈远方丈胡须白亮,未见老态,含笑与萧景寒暄。
两人相谈甚欢,忽而慈远方丈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沉香佛珠在指尖飞转,萧景瞳孔中异色翻涌,声音陡然拔高,又说了几句,明觉隐约听到有“找人”“道士”“丹药”等字眼。
最终都化为了平静。
萧景出来,眼中里浮着千年古井,映不出半点波澜。
慈远方丈抚着胡子,垂首,“阿弥陀佛……”只希望他今日没做什么错事。
此后,一连几日,平静无波,萧景都有些不适应。
朱祁镇病了,不是什么重病,但秋日里已经穿上了厚实的棉袍,每日都喝着药。
萧景每每进殿,都能闻到浓郁的苦味。
病久了,总不见好,日日熬着时辰,朱祁镇精神不足,中秋的宫宴只出现了一个时辰。
朱见深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萧景给朱见深上骑射课的时候,朱见深身边突然多了个新面孔,萧景也认识,是朱祁镇身边的诚安。
诚安的一双招子滴溜溜的转儿,对朱见深身边人拿着架子,指指点点,就是对朱见深也不大恭谨。
萧景借着换弓的名义,扯过朱见深,“太子,诚安这是?”
“陛下派来的照顾我的人,萧大人放心,我能应对。”朱见深脊背如松,沉稳自若,随着年岁渐长,越发有大明太子的风范
萧景眉心收紧。照顾?说来可笑,朱见深封为太子六年,却没接触一点政务,也就是近日朱祁镇有恙,才能看几份简单的请安折子,现下又把朱见深看得如此之紧。
诚安侍立一旁,眼睛不安分地直往萧景这边瞟。
“太子勤勉,力气涨了,换八力弓更合用。”萧景刻意放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