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能回避一下吗？”瑟莉斯拉举手，“我好像还没资格参与如此重大的国事会谈……”

“拉斯特小姐，我们需要你护卫这次的会谈，请稍安。”大主教格兰蒂亚显然不知道她在逃避伊萨克。

“那请允许我处于隐身状态，请大家当我不要存在。”

“为什么？”

“没有理由。”实在不好意思说今天一大早在冒险者公会受到了略有失礼的“骚扰”？算了，还是给彼此留个面子。

“意义不大。”苏赛塔直接了当的说，“伊萨克不会忽略会议室任何一个多出来的凳子，以及一个人的呼吸。”

瑟莉斯拉开始觉得这场会谈是自己的酷刑了。不，今天一整天都不应该出现在王都，更不应该因为贪吃而去那家小吃店遇到了战场上的“熟人”，又瞎好心地将他们领到王宫门口，该果断点提早跑路，就像在冒险者公会门口那样，撒丫子就跑。

大约十来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走进来的是未着教皇袍服但好歹凑出一身正装礼服的教皇伊恩三世和两位大主教，以及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

“好久不见，叛徒。”见到伊萨克，多洛汶当即拳头捏紧，它的嘴没客气地将自身的愠怒给对方招呼上，叛徒一词咬得特别重。

伊萨克对此特别坦然，自己没做过错事，心平气和地回应对方的针锋相对：“如果你还要怪罪墨妖晶洞窟最后的宝藏是我拿的，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坐在那边的南境守护者。解释了一百遍了，不是我独吞的。”

“别以为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可以为你背锅的，我就会相信你拙劣的辩解。”

“劳请控制一下情绪和言辞。墨妖晶洞窟最后的宝藏的确是我顺走的。”守护者觉得，干脆承认算了，免得这俩见面就是无营养的争吵。

结果，诡术师根本不吃这一套，反唇相讥到：“哟，守护者，这个叛徒是拿了你什么痛处吗？你没必要背无谓的锅。”

“……”如果白骑士的身份和伪造户籍也算痛处的话……苏赛塔不想再说话，伊萨克你自己担着，反正它偏执到不会相信其他答案的。

瑟莉斯拉的坐姿少许放松了些，她稍微有点心情，想拿出瓜子来专程看死对头吵架，可惜这个严肃郑重的场合，不能。况且，伊萨克的目光本来是瞥向苏赛塔的，结果看到了图图利和瑟莉斯拉，她恨不得缩进图图利侧身的影子里。

这种突然热切与激动甚至试图锁死并重的视线！噫！好刺人！

“请各位参与会谈的尊贵人士落座，我将会念出来自德弗洛官方的信函。”信使注意到伊萨克的目光并没有目视前方，只能将他们的注意力唤回桌上。

伊萨克这才在伊恩的劝告中缓缓落座，其实它已经心不在焉。

信比较简短，大意就是，在国王和重臣们的见证下，古神萨塔亚曼图斯打开了通向虚空的裂缝，将被血月之力暂时封印的黑核碎片之一投入了无尽虚空的深处，确保这片大陆上又减少一个威胁生灵的危险品。念完，信使将信函一整个推给对面，毕竟自己不会再带回去。

“上面有国王玺印以及萨塔亚曼图斯大人的魔力纹印，请放心，很微弱的虚空力量，考虑到你们的承受度，已经进行了百分之九十的褪虚空能量处理。”

大主教格兰蒂亚将信接过，用神圣能量将余下的虚空纹印痕迹封印，即便从纸上还能感受到及其微弱的一点，至少已经不会对普通人造成不良的影响。这才将信交给兄长以及教皇陛下再度阅览。

“如此郑重地过来宣告这件事，足见贵方对古老规约的重视。昨日的会谈中，我们已经与教皇陛下达成了意向，今后也会继续搜寻黑核的碎片，完成圣塔莉萨殿下的遗愿。届时，希望可以重建处理危险品的信道。”国王拉卡乌斯对此感到少许安然。

“遗愿”一词在伊萨克的听觉中有些“刺耳”，它忍不住将复眼视觉的一部分悄悄瞥向试图掩盖自己存在感的瑟莉斯拉。

诡术师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到：“这个任务的下半段今后将由我来执行。打包好了，就派人送到艾切王国边境罗尔城的白鹭亭庄园。从者会联系我，我会在一天内赶到那里交接危险品。”

“伊萨克，能处理好这件事吧？”伊恩问他的首席武官。

“我会派白骑士履行好使命的，您尽管放心。”

旁边的苏赛塔静静听着，倒也没有产生任何埋怨的情绪，对这种有着“共识”的事，似乎自己有着不可推辞的某种“义务”。没关系，正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将转述萨塔亚曼图斯大人的口信。”信使将他们的注意力再度唤回到会谈桌上。

还有？！

“大约半年以前，位于我国的遥远南方，藩属国边境-黑蜂山谷附近，出现了浓厚的不自然迷雾环境。漆黑雾气终日笼罩山谷，并扩散到了方圆一百平方公里的范围。所幸的是，黑雾的范围不再扩大而是稳定。但这已经足以威胁到附近的城镇，于是，冒险者公会和德弗洛官方都各派出了数支调查队。在冒险者公会损失两支A级队伍，五支B级队伍及该等级以下的数支队伍，官方损失两支调查队伍以后，我们暂停了对山谷内部的调查，调动一部分军队监视和防御。就在多洛汶作为顾问展开伊底里亚作战前夕，也就是我本人，会同多洛汶一起，在虚空之力的庇护下，潜入了山谷。”

对面的一群人都没着急接话，显然山谷里面有着古神都觉得不祥的东西。

“黑雾外围边缘出现了浑身漆黑的小动物的身影，它们还不具有切实的攻击力和攻击性。再往深处走，出现了漆黑的村落与漆黑的村人，他们似活非活，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种植奇怪的植物，建造轮廓与图形是漆黑太阳的图腾来崇拜。他们可以被杀死，但是会在一定时间内再被黑雾所‘复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再往深处探寻，出现小规模军队一样的设置，它们不吃不喝，可以不眠不休，进行操练，没有明显的外观特征可以进行分辨，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诡异语言。最后，在较为核心的地带，我们发现了一块相当规格的黑核碎片，大约有我的身高那么长，水桶一样粗，它应该是这片黑雾产生的源头。”

“但是我们不能再靠近了，”多洛汶极其严肃地补充到，“能用‘视界法术’探清黑雾的源头，已经是我们的极限，再靠近的话，就算有吾神的庇护，恐怕也别想原模原样地离开那里。”

国王与摄政王兄弟俩反应很快：这难道是德弗洛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出兵协助艾切王国抵御的一个重要原因？

伊萨克从会话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我有疑问，信使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并非法术型职业，为什么要冒险亲自去探索？那种危险至极的地方。”

“我有义务为国家和神明探寻真相。”

“别人不行？”

“至少我认为自己比别人更行。”信使的模样看起来很普通，大概放在拉克索王国军队里也会和年龄相近的人群泯然一体，他的分外沉着令其看起来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稳重而自若。

高阶神殿骑士噗嗤一声冷笑到，一刀一刀拨开谜底的洋葱皮：“那当然，谁还能比德弗洛国境内其他人更充盈着虚空之力？我说得没错吧？不用再躲在人类国王的躯壳里演出假面舞蹈剧了，跟我玩这些，不觉得过时了么，古神-萨塔亚曼图斯大人？”

伊萨克基本算是平静地点出某个它看透的事实，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充满了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的吸气声。瑟莉斯拉听起来，觉得甚至有点“蔚为壮观”？

屋子里的绝大部分人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即便下一刻不会发生任何争执与战斗，光是事实都足以让这个房间内的氛围发生不小的“爆炸”。即是说，不管愿不愿意，有意无意，大家都聆听古神的低语有个十来分钟了。

“……竟然深入到了这里？”摄政王卡图玛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与宿敌已经悄无声息地安然坐在了面前。“而且，伊萨克阁下，你说对面是？”

宿敌德弗洛王国的人类国王？居然敢冒险踏入敌国的心脏，随身护卫只带一人？

“你看，他并不否认呀。”伊萨克让卡图玛斯接受对方毫无反驳这个反应作为沉默的回答。

中年大叔原本褐色的瞳孔中渐渐发生变化，变成紫色与黑色交叠摇曳的流光溢出，于眼眶附近飘摇，仿若幽幽鬼火。再一开口，出现了虚空语与西部阵营通用语交叠的二重音，说话的语速明显比方才慢了半拍：“在你面前，我的确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的本事并没有随着安逸生活而退化，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伊萨亚斯。”

当古神附身的声音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多洛汶的表情与内心统统不淡定了，目光在主人与宿敌之间难以置信地徘徊。伊萨亚斯，那不是历史上第一位迷宫征服者、完全通关血月设施的冒险者的名讳吗？现今所有冒险者与冒险历史都必须追溯的遥远先行者之名，是它将攻略下来的迷宫取名为古神之息，并献上了迷宫辉石换取了成为绝对自由冒险者的身份。自己也是崇拜着它的英勇事迹而走上了冒险者之路！

那位英雄的名讳怎么会与面前这个叛离同族、背叛朋友的叛徒联系在一起？！

惊讶的不止身为冒险家的多洛汶，这个信息同样冲刷了在场的除了教皇厅成员以及苏赛塔、图图利之外的所有人。毕竟，第一位迷宫征服者、传奇冒险家伊萨亚斯在圣塔莉萨去世之后继续活跃了不超过两百年，便销声匿迹，不再被大陆上任何一处史书所记载。

古神的简短说明，看起来好像没说什么，实则信息量庞大。至少一点，伊萨亚斯从古神认识它的那时起，一直存活至今，寿命足以比肩高阶真龙。以它对圣塔莉萨的了解、信仰还有交情，似乎入主教皇厅内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且，双方你来我往表现似乎说明，伊萨亚斯并非以位卑的一方在与古神的意识对话。

“废话少说。你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不会是想我们这边出人去给你那边消除隐患？”

“只是陈述了客观存在的危险事实。我当然会继续想办法遏制黑核碎片所产生的黑雾的蔓延，只是，什么时候黑核碎片的碎片被带到你们的地界上衍生，你们又会怎么办。”

“你们最好别动那种手脚，让我知道有德弗洛的人敢那么做，我会亲手把他们统统吊在龙谷边缘的裂谷喂蛇。”伊萨克冷酷地警告到。

教国与龙谷的边境处有着几条自然边界线一样的裂谷，通常是教国异端审问局对罪大恶极的犯人进行处刑的地方，没干点令人发指的事一般还不至于被丢到那里去处以死刑。即便是伊萨克坐镇异端审问局，审问官们在它的影响下，其实已经算比较宽容了，没有动不动拿教义死板执行的，在观念上也从不走极端。

“不用你动手，我会先让那种混蛋死在我的祭台上。但是……‘异象者’并不会乖乖让我们遂愿，尽管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间歇处理黑核的碎片，少数藏匿起来的异象者正试图收集黑核碎片，建立适合种植的区域，将碎片‘增殖化’。”

“我们境内好像没有收到过这种报告？”拉卡乌斯国王回忆了一小会，说。

“因为地形的关系。我们这边，有太多适合藏匿的地方。从已经接到的报告来推断，异象者种植黑核碎片的效率并不高，可他们始终在缓慢地执行。用时间来消磨我们的意志，用时间来换取阿尔榭尔的归来。”

“能为我们解释一下吗？阿尔榭尔到底是什么？听起来是恐怖的邪神？虽然从黑核碎片的辐射会致死，还有全身漆黑非死非生的异象者外貌上能稍微理解……”从古神口中说出来的，总归比以前零散的传闻更有意义，国王拉卡乌斯无法知晓一千年前的先祖们是怎么在爆炸中活下来的，大概是被女神和圣塔莉萨还有死神所庇护。血愿家族作为最靠近女神与塔莉萨身边的卫队，损失得最小，战后才有实力留下来作为拉克索王国的统治者与王室。

伊萨克淡淡地说：“跟他们讲讲，你决定奋不顾身炸碎黑核之前，从黑核那里感受到了什么？”

古神-萨塔亚曼图斯缓缓再度开口，像是一位吟游诗人慢慢拉响他的手风琴，向在座的众人摊开自己的回忆与心迹：“阿尔榭尔，自称黑太阳的女神，黑昼与永夜的女王。她让我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幻象：她曾拥有的华丽的永夜之国，因为骄傲自大被外来者篡夺王权，并夺走了她在那颗星球的神之权柄。她的残魂被放逐出那颗星球，跌入次元位面的孔洞，来到我们的世界。她满怀怒意与傲慢，降临了我们的星球。彼时，我与星愿女神卡琪雅在这片大陆上的势力战争进入白热化，她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试图同时击败我们双方，将力量收入囊中。我预感了她会在那颗巨大的黑色球体中孵化与重生，为了不让她篡夺战争的果实，不想成为她的奴隶，尽管鲁莽，应激反应之下，我采取了那时的行动。”

后来，对突如其来的爆炸难以明了真相的幸存者们，将那时的历史统称为“灭世之战”。古神自身实力骤减，这一千多年再也没有以自己的本体出战过，终年隐匿在德弗洛王国深深的地下缓慢疗伤，时不时驱使自己的信众出战，或者根本对地上战争不管不顾。

“在我的记忆中，黑太阳的女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蝼蚁们，终有一天，你们必将跪拜我阿尔榭尔。”

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时光凝固一样的寂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