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骑士的话令路德维恩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心中的天平在“营救兄长”和“背叛家族利益”之间摇摆,他试图取得一个平衡。花了五分钟,他转念一想,一个月后,该煮的生米也会变成熟饭,在药物和人力的轮番“努力”下,除非兄长是那种传闻中的极端病例——嗯,他具体也记不清是什么病名,否则,一切都会走向父母亲希望的结局。
到那个时候,兄长也不必继续承受这份苦楚,他就该解脱,继续过着理论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那还需要什么营救呢?捱一捱不就好了?父母的爱?那是必需品吗?灰岚家的子嗣需要这个才能平安长大吗?自己就算作为一个过渡品,无法得到今后家主的位置,想来不违抗父母的话,不触及大家族的利益,平平安安在家族里度过一生,应该还是能够做到?再不济,以战功而言,国家包养老想来问题也不大……为什么非得去按白骑士说的做?
路德维恩忽然有些惰怠,觉得白骑士的挑拨真的很没水平也很无意义。
回到营地,正准备休息,掀开帘子进入帐篷,他和几位狮鹫军团的小队长,算得上心腹的人住在一起,其中一位见他来了,连忙收起一本书,不好意思地向路德维恩道歉:“抱歉,路德维恩,刚才你出门去,我闲得无聊,就擅自拿了你放在床铺上的这本传记来看。”
“啊,噢,没事……”
“看完之后我跟你一样感动和心潮澎湃,还是努力没让眼泪掉在书本上。”
“噢噢……”
“这么好看的书,下次还是注意不要让眼泪打湿书本太多,需要手帕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借给你的。”
“啊……谢谢。”路德维恩有些呆愣地接过那本书,在那一瞬间,书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充斥着某种浓烈的情感,活化般向他袭来,他虽然还不至于发抖,却感觉顿时汗毛直竖。
那是兄长就差泣血的无声求救啊!
如果放任躺平,甘愿为家族贡献自己最后的价值,那他又何必花费这样的精力来隐晦地求救呢。如果就这样对父母的举动听之任之,惰怠放任,那曾经唯一对自己亲近的家人,今后又会用什么眼神来看待自己。
他会很失望吧?
后悔将希望寄托给自己。
将一切闷在心里,宁愿与天上星辰诉说,也不再愿意分享他心中所想。
今后回家,或许一个知心的家人都没有了。
攥着那本书,路德维恩坐回自己的地铺,表情忧郁,队长们纷纷围过来询问军团长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困难,还是白虎军团打算给我们出难题之类。路德维恩摇了摇头,表示没那回事,至少现在没有,我只是在迷茫接下来的战斗中我们能发挥怎样的优势来建立功勋。
这个问题思考起来有难度,队长们个个愁眉苦脸表示很难想,我们需要时间,不知道白骑士是否真心愿意拉我们一把。
这时,又有一位队长从外面走近了帐篷里,讲了一点刚刚发生的事。大概就是教国的佣兵团刚刚过来,给我们团的某位狮鹫和狮鹫骑士带来了谢礼——给狮鹫带来了新鲜裂蹄牛的牛肉,给狮鹫骑士赠送了一柄教国的精致武器,总之比该名狮鹫骑士自身正在使用的武器要好上一倍还有多,估计是佣兵团特用的。
其他人善意地开他的玩笑,说好东西你看到了都没截留啊?
那位队长摆手摇头,教国佣兵团的那位魔法师非常郑重严肃,说拉斯特小姐告诉她们一定要向找到断臂的狮鹫和主人当面道谢——我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种程度,贪部下的东西。
拉斯特的姓氏突然戳中了路德维恩的耳膜和神经。
脑子里荒谬的想法迅速滋生,就像是海中缔造赤潮的海藻般无理地蔓延开来。回忆起洞窟内所见的一切,她的高傲在于她有能力制御身边的一切,所有的能者皆可以是她的棋子,向她求助不是不可以,只要——付得起代价。
那不是很公平吗?
并不需要龙血石那么昂贵的素材来救人,那么,付出的代价也不必是灰岚家所有的利益。只需要将兄长带离那座大宅,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好。她的村子……能收留琉赛亚和亚历克斯的话,多一个人又有什么问题?
明天……去问问。
翌日清早,路德维恩自然醒来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被传令兵告知,请立刻赶到虹云台地中心台地的指挥部,有紧急作战会议召开。狮鹫军团军团长以最快的速度草草梳洗并简单漱口,跨上狮鹫就和两位队长一起赶到指挥部。
指挥室里围了一圈重要人物。
摄政王卡图玛斯,卫队长柯克兰。
炎誓军团军团长阿塔洛斯,其子克莱因和亚历克斯;白虎军团军团长法图纳及其副官;青金石军团长玛内金及其副官。
然后是瑟莉斯拉、图图利和琉赛亚。
……以及杵在里面也挺显眼的白骑士。
教国佣兵团临时代表-安妮·劳伦特。
大家都用你怎么才来的眼神看向走进指挥室的自己,路德维恩连忙道歉。
大家并不特别介意他的迟到,会议总是要等人来齐才能开会,这样看来,大家反而很重视东线联合军唯一被允许参与此次西线作战的狮鹫军团。这让路德维恩甚至感到了一丢丢荣幸。
“人来齐了,那么开始会议。”摄政王坐在长桌的一端,宣布会议开始,“请白骑士将最新的侦查情报与大家分享。”
会议的座位也很有趣,军团军官们差不多坐一边,外援们坐在另一边,这样的座位分布来看,他们得到了拉克索王国军官方极大的尊重。作为佣兵的立场,这已经算是佣兵参与大国战争的荣耀巅峰。
“在本次会议的开头,请容我打击一下诸位的积极性——我认为,完全攻下格塞特,恐怕极不现实。”
本来,拉克索王国军对于攻下格塞特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那是他们所期待的荣耀的最极点。在白骑士加入之前,这个期望缥缈如空中楼阁,可望但基本不可及,可西线和东线都较为顺利的推进,使得大多数将领,甚至摄政王本人都对这个期望加注了更多的情感投注,仿佛可以不是梦,历代诸王的遗憾都可以在这里弥补。
现如今,白骑士亲自来泼这盆冷静的冷水,他们自然不得不重视起来。至少,首先要明确,为什么白骑士会说攻略格塞特是“极不现实”的。
白骑士将用于录影的魔石核心放在长桌中央,他本人所坐的地方,桌心的位置,那枚魔石核心的色泽和魔法回路所形成的纹样,令其非常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识货的人一看也会为之肉疼,那起码是S级的品质——他仅仅用来录下侦查影像。
魔石核心在白骑士的魔力导引下,开始在半空中投影出清晰的影像,其清晰度是A级品质的所不能比拟的。
王都格塞特有大半都镶嵌在星叶山脉的山脊中,而留在外面的部分……
黎明时分,竟然飘起了……
下、下雪了?!
这、这才七月啊!是夏天啊!
在座的许多人都觉得荒谬,甚至有觉得这会不会是障眼法,幻象之类。
“并非幻象,如果是幻象,我的鉴定技能大概率能看穿,就算看不穿,也会有提示。而且我确实在那里感受到了北方冬季来临的寒冷,推测温度已经下降到0至-10度。而且,我采集了当地的带土壤的植物样本。”说着,他取出了大约一个花盆大小的植物样本,里面的植物最起码挂了霜,明显是被冻坏了,那本应该是在夏日,至少是气候比较凉爽的北方正应盛开的花。似乎是被剧烈变化的天气与寒风好一顿摧残,乃至凋落。
“我在附近逗留了一个小时,气温并未发生明显的抬升。雪依旧在下,格塞特城暴露在山脊外的部分已经少有居民活动,即便有,都是在准备御寒的措施。”
随后,影像根据白骑士的讲解而变化。
前往格塞特只有一条明面上的通路,那就是形状如其字面,仿佛被斧头硬生生在山脊上劈开的斧隙峡谷,从峡谷进入直面星叶山脉的山谷之后,大家才从影像里发现白骑士所希望点出的另一个大问题,那就是——
你希望展开大军作战的地方,其实连大军作战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原本走出峡谷后,在到达格塞特前,会有一片狭长的平地,粗略挤一挤,估计三万人的军团可以停留、交战。但是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深达至少五十米,长数十公里的沟壑,彻底断绝了大军兵临城下并攻打的可能性。”
“那我们一路打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阿塔洛斯元帅感到极大的不甘心,“我还给将士们打气鼓劲,说这是我们军团前所未有的荣光……”
“冷静点,阿塔洛斯。”法图纳军团长宽慰到,“说实话,能作为进攻方踏足从未来过的虹云台地,距离格塞特只有一城之隔,我已经感到非常幸运了。这是许多精灵士兵和骑士们漫长生命中都未曾有过的荣耀。”
“他们是怎么挖掘的?在这短短数天内?”玛内金军团长的侧重点和他俩则不同。
“感觉并不是刻意挖的,很有可能是利用了原本就薄弱的岩石地表,而地下早就被他们长久以来挖空作为排洪渠道……”图图利让白骑士稍微暂停画面,并放大,他对那条狭长的沟壑表达了这样的理解。“这算是他们的战术壕沟,连一点立足之地都不会给我们。”
“即是说,如果不事先进行准确的侦查,我们的大军就有概率会被堵在下一座城池和王都门前的峡谷之中。有余力的话还可以进行夹击……一举多得啊。”摄政王对影像中的地形评价到。
“还有一点需要向各位介绍,就是格塞特所处的地域比此处要高,平日里,空气条件会比虹云台地这个地方更加恶劣。即是说,从谷地和平原来的士兵,会更加难以适应那里的空气,呼吸变得更难,继而引发战斗之外的病患减员。”
“有些从谷地来的士兵已经在虹云台地出现呼吸类疾病,即便短时间内治愈症状,很快就会因为‘氧气不够’而再度发病,有些人难以继续适应此地驻留的,我们都建议调回王都休养了。”作为治愈者代表发言的琉赛亚·月咏指出现在面临的最难解的问题,如果大家都不能正常呼吸,又何谈与早已习惯此等生活条件的本地人展开激烈作战。
机械星仆-斯黛拉对主人提醒到:随着与海平面位置的高度差——即是“海拔”的升高,空气中的氧气会更加稀薄,不仅生命难以有效呼吸,就连一般的火焰法术也会大打折扣。
瑟莉斯拉猛然意识到自己某些火焰法术的薄弱之处:吓?!
斯黛拉安抚主人道:没事,真源之焰是纯粹魔力火焰,与氧气的充分与否并无特别的关联,主人您可以正常发挥。
大家一顿合计,总而言之,现在所面临的几大情况不可避免:
一是高山地带,缺氧会导致大部分军队的作战能力大打折扣。
二是沟壑地形,导致走出必经之路的峡谷后会难有立足之地,更别说有大军交战的条件。
三是极端气象,七月飞雪这种事即便在如此北境也是不应该存在的异象,给大军作战会带来极端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