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长棘海星和法螺群岛上,敌国军队的幸存者仅仅搜出来十位,几乎都是看到拉克索王国军之后麻溜地主动投降的。摄政王让士兵们不必再费力寻找,带更多的幸存者回去不见得有多少好处。这些人大概将岛上任何适合躲藏的缝隙都翻了个遍,才侥幸躲过昨夜血腥洗礼,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幸存者经过这炼狱光景洗礼,不再执着于国家和自尊,他们唯一的想法只有逃离,哪怕未来是监狱和劳役,都好过在这里接受期限不定的血雨倾盆,或许还没到那时,岛上魔物就将它们撕成碎片,或者一点一点凌迟般啄食殆尽。
回收战利品变成了异常辛苦的活计,黑鸦军团的士兵们渐渐习惯了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腥臭泥泞里穿行,回收武器和还有些残存回路价值的金属甲胄和器具,他们将回收品放上魔法师们控制的悬浮金属平板上,因为有磁力的关系,避免堆得太多会掉下去。
摄政王直属卫队的一部分监督者在详细观察并记录岛上的细节,敌军尸体半数以上已经被溶解到很难确切统计人口的程度,这时武器或者武器残片成为了有效计数单位。他们对魔物尸体上大多数魔石核心被取走这事颇有微辞,转念一想,战役的策划人获利大头这也无可厚非,岛上回收的物资,比如武器这些,回炉重练过,估计也能抵得上国王陛下付出的十万谷地金币的报酬。至于魔导大炮这些质地较为坚硬的重型武器损害率较低,拿回去稍微修修补补抛个光,又立刻能投入使用,怎么看都是血赚。
就这样,感慨着白骑士此人智多近妖(?)又杀伐果断,“血雨之蚀”又成为了拉克索王国军高层对他继“凛冬之锋”后又一个饱含敬畏的称呼。
或许因为不是己方军队打下来的大捷,谁都没法从内心感到高兴,只能不断重复着庆幸。
“愿我此生来世,永远不要与这个人为敌。太可怕了……或许死神大人的冥域都不见得到处是这幅光景。”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白骑士是一个符号……他只需要永远是教国一柄不会折断的锋刃,就足以震慑任何打算对教国不利的势力。或许,他加入我们的北伐,也是为了让教国在这次决定性的战争中赢得一份声势和影响。”
“必须抛弃同理心和共情才能客观冷静地对待眼前的一切,挺好的,我们的死敌就该这么迎来他们的终末,在地狱都要永世恐惧这天命之罚……不是我们太好了。”
听了监督者们的汇报,有感而发的摄政王大手一挥,决定让卫队长回王都去把佩剌勋爵招来,还强硬要求发小拉上一百个绘画学院的学生和熟识的一打艺术大师们来现场观摩,另外,让冒险者公会总会选派一些冒险者、屠宰场的屠夫们也来见识什么叫做货真价实的人间地狱。
瑟莉斯拉打趣地问,你发小还有那些无辜的被选中者,跟你多大仇哪。
摄政王想了想,叫住了卫队长,别忘了喊我兄长也来。
炼金术师的表情更加微妙:“哇哦。”
被选定前来参观的人始终是少数,但通过他们这些少数人的间接传播,传闻最终会膨胀变形,变得六分真实四分夸张,卡图玛斯想要的舆论氛围便有了。
与本国为敌即是与教国为敌,两国联手,地狱便有。
突然接到指令的佩剌勋爵本来还在高兴地开着茶话会,只好骂骂咧咧带着他在一小时内紧急集合的美院学生和自己认识的艺术大师们穿过传送门来到群岛上,当看到眼前具有强烈刺激性的画面之后,他所有的抱怨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只想揪住发小的衣领激烈控诉,我最近可没得罪你,咱们还能不能做好兄弟了。
被特别拐来的熟人里还有三位教国那边来拉克索交流艺术宗教绘画的名流,目睹这无比真实的地狱绘图,他们内心惶恐不安、百感交集且五味杂陈。作为虔信者,心中的善良让他们强烈排斥这炼狱之景,作为艺术家,脑内的灵感犹如背德的熔岩般喷涌,他们是在听说“想不想亲眼见识血月之日后的世界一角”这样的诱惑才来的,最初三人还计划借此创作女神神迹拯救混沌世界之类题材的画,现在看来,他们有充分的取材时间和身历其境的体验机会了。
瑟莉斯拉每年会去迦迪亚王国那边旅游几次,权当放松自己,每次都会去博物馆、美术馆这些地方寻找写作和绘画素材,这三位教国美术界的名流的名字在她这里都是耳熟能详的,且每人的画风都能清晰辨认,这次是第一次见到画家本尊。一听美术商的佩剌勋爵拉来了教国美术界名流,立刻心花怒发地上前搭讪。
原本异常不安的三人心中当即有打退堂鼓的念头,或者想着要不要先去找教会的两位主教抱团取暖寻求精神安定的施法,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红发丽人十分热情地大踏步过来主动搭讪,说是十分崇敬三位的画作,并报出各自的成名作代表作和近两年成品作之后,话题自动进入术业领域,他们的不安立刻就淡化了很多。
瑟莉斯拉自曝昨夜见证血月之日的血潮之夜,让三位画家感到无比震惊,当她严肃认真地提起血月的镇魂歌可能是女神灵魂残迹的悲悯现世,三位画家顿感信仰升华,并激动地讨论咱们的初衷是正确的,是天命授下的意志。
眼见瑟莉斯拉那边和画家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将三位德高望重的名流哄得连连点头,白骑士觉得自己插不上话,便不由自主地向冒险者公会那边的队伍走去。
冒险者公会总会的会长带着他们钦点的队伍前来观摩,并携带了许多解体工具,因为被告知岛上还有好些大型魔物和野兽的尸体并未被血雨彻底腐蚀到无法回收,因此现在的工作是能捡多少素材回去就捡多少,趁着白天时分,岛屿上的魔物们都畏惧地缩回血月设施。这可是非常稀有的,未曾被北方冒险者们发现的新血月设施,而且开门的白骑士可能没什么机会和闲暇再开更多次。必须把握住这次回收包含前所未见素材在内的资源的宝贵机会。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冒险者和屠夫们好歹从心理上更快地比绘画学生们进入角色,开始迅速的工作,因为如果拖到太阳下山,设施里的魔物们恐怕就要再度回到地面了,恐怕还是在数量上较为饱和。
白骑士没有亲自参与解体,不过,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指导屠夫们该怎么对未见过的魔物和野兽下刀,用闪亮的魔法光束画出应该准确下刀的剖面线,标注出尚未暴露在外骨骼的位置等等——毕竟他和同伴已经操刀过了。并且在屠夫们的工具都遇到瓶颈的时候,用自己的魔法力量,短暂地强化他们的解体工具,受到了冒险者和屠夫们一致的感激。
有人说他真是个热心人,从他这里稍微看到了那位守护者的身影。
白骑士冷静地不置可否。
这才意识到,尽管套上白骑士的伪装躯壳,自己还是没有摆脱冒险者苏赛塔的本质。
或许,只是单纯地热心罢了。
可白骑士的身份此时又成为了一面镜子,映出的是守护者苏赛塔在拉克索王国冒险者心目中难以动摇地坚实地位。冒险者们是真心以苏赛塔作为本国的英雄对待,哪怕它“没有”参与这次的战争。
守护者感到异常地满足,它不后悔答应了瑟莉斯拉的请求。
此外还感到满足的,是国王拉卡乌斯,作为秘密的死神信徒,他的神明在收到大量敌国士兵的灵魂之后感到非常满意,这份满意传达给了国王,意味着国运在神明的看护下会更进一步。目睹岛上的一切,并不计较足下的泥泞和腥臭,淡红的海水冲刷着他的靴子,虽然面上沉稳持重,内心却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得意微笑——十万谷地金币,对这场兵不血刃的胜利而言,还是太吝啬了些。
他预感到白骑士的效力将会是本国拿下敌国王都的关键因素,沉甸甸的价值足以让任何统治者感到心动。与弟弟卡图玛斯一样,拉卡乌斯特别想招募这位“限定”的白骑士。毕竟,对于教国而言,白骑士只是一个符号,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可以指定任何一位学徒成为新一任的白骑士,而现在这位,恐怕是极其特殊的,所以才敢派来协助北伐之战。
究竟要付出怎样昂贵的代价,才能招募到一位实力可能接近灭国级的精英?不说还有别的隐藏底牌,元素领主召唤,这连南方的高阶萨满们,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拉卡乌斯决定探探白骑士的要价。
他命传令官召来白骑士,说是恳请陪同在岛屿周边勘察一下环境,实则是散步谈话。
对于拉克索王国国王的召见,出于礼貌,白骑士不好回绝,脑内飞快反应出各种应对方案。从个人履历到日常琐碎再到与瑟莉斯拉的友谊等信息,白骑士应答得十分自然,行云流水。话题来到了白骑士与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师徒情谊,白骑士大概明白这场谈话的最终走向是去往哪里了。
国王谈到了报酬,觉得十万谷地金币无法准确体现这场兵不血刃的战役的价值,询问白骑士希望得到怎样的酬谢,即便是最终要授予特别勋爵的爵位,怎样才会让他感到满意,怎样……才会愿意为拉克索王国进行下一次的效劳。
白骑士这个伪装身份不应该频繁使用,或者说少有地使用才能体现价值。
“……陛下,恕我直言,我认为这个问题,不应跳过恩师来讨论,我非常尊重他的意见。”
“我们当然尊重伊萨克阁下的意见,但是……这次你来参与我们的北伐,最开始告知我们的原因,是因为你想偿还拉斯特小姐那边的人情对吧?”
“嗯,是的。但这里面也有恩师的考量,他給予了我参战的意见和最终决定。”
“下一次,我们一定会事先征求伊萨克阁下的意见。但,下一次派给我们的‘白骑士’,还会不会是你呢?”
“确实不一定。根据具体的战争规模,恩师可能会换不同的人来作为白骑士参与战争历练。”
“伊萨克阁下的学徒很多,但有你这个实力的,或许还没有其他人。我们想要保持对外威慑,由你作为白骑士才是绝对的力量保证。”国王自然明白伊萨克是被搬出来的挡箭牌,自己的目的是眼前的白骑士本尊,不可以让他轻易地临阵脱逃。
“很抱歉,我作为白骑士的任期是不定的。我不能左右恩师对担任者的选择,那是不敬。”
既然面前的挡箭牌如此坚硬,拉卡乌斯只好委婉地开始打另外一副牌:“实话说,我和卡图吗正在为如何奖励你连续的丰功伟绩而头疼不已。如果我授勋册封‘白骑士’作为我们拉克索王国的荣誉特殊勋爵,是否下一个担任白骑士的人,可以腆着脸跑来我们这里享受你的功绩所带来的一切荣誉和特权?从统治者的情感而言,奖励就应该属于创造功绩的本人,而不应该模糊到‘符号化’的一个形象。”
“……”没有底气将“我无所谓”这种话说出口。若是换做以往,换个身份隐秘地在战场上为国家效力,不接受所谓功勋,之后彻底玩消失,守护者会习惯于这种默默的奉献而不求什么回报,至多将功劳归于碧岚一族的精灵们。而这次不同,白骑士的许多举动已经与瑟莉斯拉她们的协作密切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回忆,自己真的愿意将这些都无偿奉与“白骑士”这个符号化的存在?哪怕明知“白骑士”只是伊萨克与自己的秘密约定,后面很难说教皇厅不利用白骑士的名声,让其他人临时客串一下白骑士,借用身份来行动。
哈,真的仅是躺在特权和荣誉上享受一下便利也就罢了,若是有贪婪的担任者借用白骑士的身份弄出不好的影响,自己以后再用的时候,要怎么去善后?
“陛下您的意思是?”
“或许你现在身份证明上的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那没关系,我希望你以现在的姓名,以及白骑士的前缀作为身份,接受我国的授勋册封。”
拉克索国王的直觉没有错,即便是苏赛塔也会为此微微忌惮。
“如果我接受了贵国的爵位册封,那我就有为你们效劳的某种程度的义务……”语气故作烦恼状,吐露出为难的意思。
“一位平民为一个国家立下了前无范例的大功,国家却不给于相称的荣誉,我这个国王会被民间声讨的,还有你的国家和教皇厅,他们都会认为我对你不够尊重,这与你的意志和感觉无关,这种观点只会针对我和王室,以及整个统治机构。唉,当一个国民期待和他国尊重的好国王不是那么容易的啊。”国王同样摊出自己的难处,并晓以“公平”的观念来劝说。
“……可以对外宣称是教国的支援吗?”
“不是不可以,一方面我们的确可以这样说,另一方面,问题就来了:我们的国民会非常担心,如果没有本国的英雄在这场战斗中立下足以影响战局的功绩,我们未来的国防力量就会完全依仗教国,被人拿捏,或者教国遇到危险无暇自顾的时候,我国该如何是好。而且,留守在国内的某些英雄也会在舆论上受到不好的讨论。我和卡图玛斯也讨论过,对你这样的特殊人才,授予本国荣誉国民的籍贯……虽然国与国之间一般不承认双重国籍这种事,但我们会尽力与教国沟通,同时也让国民们能接受这种事实。”
白骑士大概明白了国王兜兜转转想要图个啥:授予荣誉国民的身份,特殊勋爵爵位,为自己下一次效劳顺理成章而铺路。就算拿伊萨克当挡箭牌,也希望自己开个可以应允的价。尊重上级的同时也要尊重其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