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荆这几天过得昏天黑地,脖子酸痛,她活动筋骨之际,才瞥见,霜雪封年,外面是大亮的白。
她请了七天的假,虽然高三学习紧张,但何错的头七起码还是要熬到的。
加上她拢共亲戚得有二十个人都穿着丧服,何错的爸妈还在,杵着拐杖微微颤颤的,抱着他们儿子的棺材大哭,子女都拉着他们叫他们勿过度伤心,小心身子,一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哭的更悲慨了。
除了家眷外还有他公司里的人前来,她印象中有个自称是他助理的人,那个男人说起被何错帮扶的那些日子还留下几滴泪来,就在各路亲戚都为之动容时,他忽的话锋一转,说道这栋洋房子上,不要脸地问陈遇愿不愿意把它作出租,美其名曰一个女人家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正正好补贴家用,他刚好认识一个专搞租房生意的人……小助理被一众人踢出门去。
到了第三天,逝者便入葬了,剩下四天靠吃席、听人哭喊过着,还有些觊觎何错经理之职的人来虚情假意地缅怀。
这日,第八天,恰逢学校一月难得一遇的一日假期,许荆不用去学校,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睡眠很好,一倒床就着,白天起得很晚,一天几乎要睡十八个小时左右,还有一次她直接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已是第三天的清晨。
眼看剩下的时间无所事事,她便又倒了下去,再醒来,五点钟。一天没进食的饥饿感促使她下床,打开门,面前的一切似曾相识,许荆脑袋发晕。
一个大大的足有二十八寸的黑色的行李箱立在一侧,陈遇从房间里出来,提了两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行李袋子。
她看向许荆的眼色有些许诧异,陈遇将袋子挂在行李箱拉杆那,走过来。
“醒了啊?睡得好吗?”陈遇牵住她的手。女人的脸色憔悴,双眼松弛肿大,头发随随便便地扎了一下,但她说话很轻很轻。
许荆没说话,静待下文。
陈遇又伸手摸了摸许荆的脸,说道:“这几日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他来找我了……只要我躺在那张床上,就感觉他依然在我身边,我坐在餐桌前、沙发上、浴室、厨房……哪里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必须要走!否则,待在这里,我怕我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她仿佛又要哭了,“你会理解妈妈的痛苦吧?你是妈妈的女儿,会支持妈妈做的决定吧?”
十二月的夜幕降临的很快,头顶上的灯反光了许荆的脸,她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无神的看着陈遇,就这样看了她许久,“我还要高考,就不走了。”许荆好几天没说过话了,难以开口,声音沙哑到极致,喉咙像被石头狠狠磨刮过。
陈遇松了口气,她抿嘴笑了笑,又说:“学业重要,等你高考完,我就回来接你。”
这个女人日日劝导丈夫吃药那是真的,介怀丈夫欺瞒婚史那也是真的,听到丈夫死讯悲痛欲绝也是真的,和丈夫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也是真的……是因为她爱何错才感到幸福,还是因为何错爱她才叫幸福?
这二者是大有不同的,如果陈遇这辈子只倾心于何错,那何错死了,她是惨的;如果她需要有人来爱她,那未来就是个无限试错、无限虚无的死循环,她还是惨的。但这件事没人知道。
一个女人究其复杂、自私、寄生、顽固的幸福观。连她摸着许荆的脸的手,都是走投无路而施舍的“温柔”。
许荆又看了眼墙边的行李箱,像一个黑色的噩梦。第一次拖动满身家当,陈遇改变了自己婚姻的走向;第二次,犹疑不定,委身妥协,改变了丈夫的生命轨迹;而这次的行李箱,该是改变许荆的了,轮也轮到了。
见陈遇朝那间屋子走去,许荆赶紧躲回了房中。
不知是不是睡太多的缘故,浑身乏术,双腿疲累,许荆顺着门一屁股滑到地上。
人去楼空,她真的无“家”可归了。
一方面是高三学业要紧,一方面是分班很难凑到一块,常七和五蝉儿找许荆的频率大不如前了,许荆和于执原本的座位现在被拆了个面目全非,于执艺考结束后会被分到一个专门为艺术生开的冲刺班。他们的座位坐了班里仅有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俩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性格天差地别,一个静一个闹,静的那个正好坐的是许荆的位置,闹的那个自然而然对应到于执的位置,巧妙之处无法言会。
五蝉儿收作业路过他们座位时,突然想到好久没见许荆了,这面走到常七身边,“你去找找许荆,好久没见了。”
常七正加紧补地理作业,“正忙呢,没空!”
五蝉儿双手抱着作业腾不出手,便伸脚踹他,“补个头,我已经把你记上了,快去快去!”
常七一听名字被记,天都塌了,但她记他没写作业也不是一两回了,又懒得再做无用的争执,只好乖乖出教室,临了,听到五蝉儿说:“顺便把我桌上那本英语笔记给她。”
“得嘞,热心市民。”他没摆好脸色,但还是照做走到五蝉儿座位旁。
上楼走到3班的教室走廊,他透过玻璃窗,看到许荆的位置空无一人,并且桌上除了高高叠起的书什么也没有,一看就知晓她今天没来。
这会教室门口走出来一个女孩,他认出这个人是许荆的同桌,便凑过去问:“诶,同学,许荆今天怎么没来?”
他殊不知自己嗓门大,再加上这条充斥着清华北大未来之星的走廊本就寂静无声,他这一嗓子惹得班里好几个抬头鄙夷,面对他人的目光,女孩慌得脸都红了,常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她拉到另一边,男女授受不亲,他又赶紧把人家手放下。
“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回归正题,“你知道许荆今天为什么没来么?按理说不应该啊,她那么爱学习,因为我来这找她好几次了,所以认得你是她的同桌,应该跟她关系比较好。”
这一窜唠叨重点就在第二句,但唐意却认真把废话听完了,她有些紧张地道:“……她,她家里有人去世了,请了七天假。”但唐意回想到今天晨读,班主任在班里问有没有人知道许荆去哪了,推断许荆今天应该没请假,“但是今天,老师也在班里找人……她今天应该没请假。”断断续续说完后,女孩长舒了口气。
常七眉头一皱,“没请假不来学校?为什么?”
唐意摇摇头,始终低眼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