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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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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入冬很快,寒冷比雪先来,感官瑟缩,冷到让人不敢呼吸,每一次吸气,极致的寒会从你的鼻腔灌入你的整个身躯,紧接着再湿冷冻结了你的鼻毛,然后面色如冰,俨然死人抛野三天的模样。

一下课,许荆就被英语老师喊走了,无非是说成绩那些事,她英语成绩着实令人着急,虽从高一刚开始的七十多分升到九十分很不容易,是用一个一个单词搭出来的天路,但突破一百分,就需要掌握无数的语法和熟词生义,老师帮她分析了卷面,给她划了学习重点。

出办公室门时,天空见不到黄昏,已然与夜晚无异。许荆加紧脚步去了家必经之路上的书店,买了两本针对老师提出的问题的教辅。

厅中亮了灯,何啸正坐在桌前吃饭,陈遇回娘家吃席去了,今儿白天走的,不知道多久才能回,除此之外,其中还有另一位男性,她边换了鞋边见到客厅烟雾缭绕,一片雾蒙蒙中,西装革履的体型稍胖的男人陷在沙发里看文件。许荆直到脱完运动鞋脚踩进拖鞋中,还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上次医院的事闹完后,陈遇把所有的烟和打火机都扔了,是决不允许他再碰一支烟的,何错也答应地很爽利,如果站在陈遇的视角,这个男人自制力强,是说戒烟就戒烟的勇士;但站在许荆的视角,其实不然,她好几次回来的路上都见过何错站树林里抽烟的情景,几次呢,可能两只手这么多吧,有一次,他没抽,只是无所事事地像个无业游民在区里闲逛,许荆本来想当没看见,但他看见她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从面前路过,何错身上有很大一股刺鼻烟味,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了男人的眸子,他心虚地笑,你别跟你妈说。他说。

如果说,在外的偶然碰见是何错的“偷腥”,那么在内的则是他彻底的无节制的释放。整个一楼不算小,可此时是大雾弥漫的,毒气肆虐,刺痛眼睛,穿透每片皮肉,只能见到时大时小的星火。

许荆近乎是停住呼吸走路的,不敢让一丝难闻的烟味入侵鼻腔。

等她入座时,何啸已经上了楼,楼下只剩他们两个,她的目光忍不住锁在沙发上,男人背对着他,偶尔能听到扣动打火机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像钟表倒计时的声音。

她吃到一半,再见不到男人的后脑勺,他在咳嗽,一直咳,又急烈又凶猛,地上滚来一团纸巾,浸满红色的血。

许荆滞住,米饭停在齿间,待到嘴里的食物慢慢冷却,她才站起身。

“咳……咳咳……咳咳咳!”

何错捂着胸口,咳嗽不止,他的脸变得通红温热,呼吸不到任何一点清新的空气,在烟雾中挣扎,仿佛要被无形的恶魔绞死,他想去够桌上的纸巾,手一伸,“嘭!”的一声巨响,人摔在地上。

远在十米开外的许荆右眼皮无端一跳,她走过去,看到男人挪动如蛆,面色狰狞,许荆想去扶他,却不知怎么扶,双手腾在他身体上方,犹疑不定。何错在地板上爬行,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爬向电视柜,扯开抽屉,文件、杂志、笔记本乱七八糟地被扔在地上,最终翻出一瓶白色的药瓶,何错双手颤抖着,颤抖着,药瓶从他手上滑出,飞撞到墙角,停在两米外。

许荆撒腿朝那跑去,眼见分毫之距离抓到救命的药,可她没抓到,摔跪在地,头顶蓦然一片黑暗,她看见,何啸死神一样的眼睛正睥睨着她,而他的脚正踩碾着白色的药瓶。

“给我!”在地上趴着的何错吼了声,双脚扑腾,用尽了全身气力,他眼底的绝望溢出来,凿透地板,腐蚀成一个更悲哀的绝望。

许荆匍着前进,意图夺过药瓶,视线里的白却慢慢变得扁平,他的脚在用力,用力踩碎何错的生命!

何啸长腿一踹,被踩扁的药瓶划剌地板,一路滑到饭厅餐桌下。

许荆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双腿、双手、身板、意识、神经,她没法思考,连眼睫毛都在剧烈颤抖。从下往上看,何啸高高在上地凌驾,一身漆黑而柔软的大衣垂落到地,整张脸埋在帽下,他的下巴瘦的吓人,隔着厚厚的眼镜,但不妨碍他的目光把她每一寸的肉都灼烂,身后一把足比人高的镰刀,刀下从无侥幸之客。

再看地上的中年男人,没了动静,趴得祥静。

许荆倒坐在地,冷汗狂冒,浑身湿透。她又看见了。

窗外伊始雪飘,十分钟后变成了狂风大雪,冬的寒冷注定要久远的驻留在整栋洋房子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许荆记不清了,不知道是谁打了120,也许是她打的,也许不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遇回来了,她彻底疯了——许荆记得清这个。

当时许荆正坐在停尸房门口,陈遇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冲进停尸,门外有几个医生拦住她,她眼泪崩了出来,“我是他老婆!我是他老婆……!”她嘶喊。

里面迸发出各种尖锐的悲鸣,像有老式绿皮火车从夜空咕咚而过。三个小时后,陈遇精疲力尽地出来,面色惨白,泪痕纵横,这副狼狈的模样与她的打扮极其不合,她穿着一身亮丽的红色连衣裙,裸腿丝袜,跟不高的高跟鞋,一只棕色的手提包,长发披肩,她的头发在理发店里做过,她喜欢做头发,因为何错喜欢,所以她把闲下来的时间都用去做头发,她不会化妆,但做头发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她的气质……可不管怎样秀丽优雅的形象都在知道丈夫死亡的那刻崩塌,她现在,是个疯子。

她抱住许荆,继续大哭,“他死了!怎么办啊?!谁来管我们娘俩?!谁来管我,我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幸福,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要去哪?!我能去哪?!我怎么这么倒霉……凭什么……!”

这个拥抱很久违了,被母亲抱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奇迹,从前,许荆多么的梦寐以求能得到母亲的怀抱,她渴望她能看看她,哪怕目色并不慈爱,哪怕臂弯并不温暖。

许荆不闻不动,只是抱着双膝麻木地蜷坐着,眼神空虚。

现在得到了,真的晚了,所有的都晚了,心也姗姗来迟。

陈遇又大哭了三个小时,哭完就拖着步子走了。

身在黑暗中不动声色观察这一切的他终于走了出来,站在许荆面前,戴着黑帽,双手插兜,依旧高高在上。

更大的一片黑暗笼罩在她身上,许荆竭力唤醒神经,有那么好一会,她在跟生锈的双眼作斗争,艰难睁大,直视何啸的脸——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了怎么办?”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张过嘴了,喉咙失哑。

他的脸色很淡,“这不是没失手么。”懒散地推了推眼镜,“再说了,有你在。”

许荆愣住,她的手紧攥着膝盖,手心生出湿汗来。

可她不是在尽力挽救吗……

可她不是在尽力挽救吗……?!

见许荆的五官都在写着慌乱,何啸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笑了,轻轻扯了唇,笑起来眼角都在堆折,他一生中只笑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们五年后的再遇,他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然后僵硬地笑着。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今时今日,他讽笑了声,却和他的眼鼻配合的天衣无缝。

“难道你不想吗?我只是把我们想做的事做了而已。”他说。

许荆不敢呼吸,攥着攥着快把膝盖骨碾碎,过了良久,才道:“……我什么时候想过杀人了?”

“杀人?谁杀人了?”他逼近了一步,许荆吓得退后,脊背撞上了椅背,退无可退,她抱紧自己,他更加逼近,“你见到我杀人了吗?”太近了,何啸周遭的冷气霸道侵略,撬开许荆表肤的每一个毛孔,鸡皮疙瘩斗升。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她低着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人,微声乞求。

许荆目睹了所有过程,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她不会再探究他了,他背叛她又如何?他多年后招惹她又如何?他留着太阳花玩偶又如何?他爱不爱他的生母又如何?这些谜底在生死面前都显得不足轻重,她只求何啸放过她,留她一条活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真正的死神,杀人于无形。

何啸皱起了眉,一只手撑在长椅扶手,一只手抵在墙上,凑到进无可进的地步,“……你怕我?”

许荆缩紧身体,闭上眼,不敢应声。

“为什么?”

许荆的下巴靠在膝盖上,再睁眼时,眼睛已经湿红,分不清其中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放过我吧,何啸,别再精神操控我了,我很痛苦!我们不一样!你没发现吗!我们本不同!我们的追求不一样!”她明明怕得冷汗肆意,胸口却裹着一团火。她能遮过真相,可无法瞒住自己。

“其实你看出来了,我当时是想救他,我不是你的共犯!”

说这话时,牙齿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死命咬住下嘴唇,昂起头颅,不让一滴泪滚落。

何错的神情凝滞了半秒,但很快又压制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陈遇。”

“不,不是!”许荆狂摇头,她的眼泪簌簌甩落,“我从没有想过害谁!我没想过!就算她不要我了,我也从来没有过这么极端的想法!”

他看着她,他的眼睛是两洞不见底的深渊,许荆知道,这一刻,他对她起了杀心。于是许荆流的泪更多了,她压抑着音量,所出来的央求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会把它烂在肚子里的!以后你出国读书就此远走高飞,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放过我吧,宽宽大道,不如高抬贵手,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人生,何必又让自己溅一身血?去太阳底下生活吧……向光明的地方去啊……!”最后她捂脸呜咽,为自己的怯弱,为自己的卑微,为尘埃的真相,为世间隐匿的罪恶。

她的思想愚昧又可怜,怎会认定同苦生同根?一个厌恶现状,想要死里逃生,循此苦旅,以达天际;一个却沉溺过去,妄图共沉沦。

事到如今,她才看清他的真面目,而这一条路,她走了十一年,人生能富裕的拿出几个十一年来填补这十一年的阴霾?

很久一段时间里,何啸只是一动不动地在上方压迫着,耳边充斥着许荆的哭声,“我看错人了。”骤然,何啸起身,“你也看错人了。”表情冷静地不像个人,仿佛在他身上永远看不到波澜,像大钟一样沉重,以身撞击,听不见一声回响。

他早该料到在这分别的几年里,时过境迁,人大有不同……但也许,无须怪罪时间,他们自诞生起就截然不同。

那年那天,天气枯燥,乏味的白鸟在天空盘旋。他盯着地上的野草,根据其长势来推算它们已经多少年岁,不过春天烦人的地方就在于,草长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推算就被园丁一把裁剪了,矮矮齐齐一截,十分难以观察。何啸刚算了根一年零四个月的野草,手被人拽起,一个女人,你们两个一起玩好吗?那个女人说。他抬眼一看,看见了幼年的许荆,躲在女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许荆,他不记得班里有这号人物,她的性子没什么特别,不爱讲话,难怪他不记得她。

即使是有了初印象,但何啸并没有把许荆放心上,第一次注意到她,是那次母亲节作业。这太扯了,他觉得这个作业可笑,身为老师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关爱每个孩子的身心健康,却从不考虑那些家庭残缺的孩子,没听说过么,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就是那根孤苦无依的野草,直到遇上了另一根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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