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妈妈不喜欢她。
这就够了。
两个残缺的灵魂一旦遇见,要么成为同伴,要么成为敌人。
可她又不尽人意。
上次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所有人围成一个大圈玩名为“花开花落”的游戏,发号施令者若喊“花开”,全体成员就要向外跑,若是“花落”,则要聚拢。最幼稚的还不是游戏规则,是要求每个人都要手牵手。
她边上的男同学当即跳了出来,他不乐意就算了,还说:“我不要跟她牵手,她人缘差,交不着朋友,谁知道心里憋着什么坏!”一通毫无逻辑但直白的话让现场骚动起来,同学们都看过来,议论纷纷。那男同学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老师走过来管理混乱的局面,男同学依旧不愿配合。
她低着头,捏着衣角,面色红的像炭火。
何啸起初没什么异议。
他迈出两步,“我跟你换。”全场目光聚焦在何啸身上,他又走近点,脚尖踢飞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子,没在草丛中,消失不见。
他在班级里的地位和许荆不相上下,都是透明人般的存在,除了在成绩单上能见他名列前茅以外,但他穿着一身黑,脸色臭的厉害,气势凶刹,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全场鸦雀无声。
老师在做和事佬,“那你们两个换个位置吧!”
男同学虽然后背发冷,但他不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掉面子,“牛气什么啊,你们不是同一类人吗!可显着你了!”
何啸对他的羞辱没生气,冷冷的从圆圈中间穿过,路过男同学时,脚微抬,一勾,男同学摔的一气呵成,脸着地,他从地上撑起,脸的样子把围过来的老师同学吓了一大跳,他的右眼扎进了一颗石子,鲜血直流。
何啸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伤势正正好,恶气也出了,承担的责任也不算大。心里本来轻盈了些,但很快又变得不悦,他瞥到了许荆凝重的表情。
“吓着了?”他鼻腔中发出微不可闻的轻蔑。
没想到许荆蹙紧了眉,“他以后会不会看不见了……?”
他的轻蔑声更大了,垂着眼,松弛的靠在教室外的墙上,“你倒是先关心起害你的人来了。”男同学的右眼缝了针,日日绑着绷带,可惜还不是全瞎,老师除了喊家长外,还罚他们走廊上站三天。
“你被他欺负了。”
“我只是怕他死了。”
“法律追究不到八岁的小孩身上。”
“……他罪不至此。”
“你怪我?”
“我是怕他们要挖你的眼睛还给他。”
何啸没再说话了,她的眼睛天真愚昧,真难看。
你不可像那无知的骡马,必用嚼环辔头勒住它,不然,就不能驯服。
看着她,就像看一件雕塑品,如有一天,他发现雕塑的形状偏离设想,他不会选择抛弃,而是慈悲地不断用锤子凿、用刮子刻,直到得到满意的艺术品。毕竟遇到一个好胚子很不容易。
三年后,他又跟她分到一个班。
班里冒出来一种爱惹事的人,他们会把抽烟抽剩下的烟头塞进女同学的桌里,欣赏她们恼羞成怒的表情。忠于捉弄所有的弱势人群。
他本来对于怎么雕刻许荆这件雕塑品一筹莫展,时隔三年,断断续续的见面缩短了两人的接触,没什么机会细心去雕琢。
那是一个午后,何啸趴在桌上睡觉,睡意朦胧中突然听到些嘈杂声,抬眸一看,有几个男生正偷偷摸摸往旁边的桌子塞烟蒂,他们感知到他的视线,手僵在那里,表情冻结。
一截烟灰从短短的烟蒂头掉落,正是这一偶然又必然的一瞬,给了何啸灵感。许荆的心不够硬,看到有人受伤会伸出援手,见人苦难会随之落泪,连一个事不关己的公交车新闻都能让其郁郁寡欢许久,现实呢,自己都是个有妈似没妈、有爸似无爸的野孩子,凭什么,达者才兼济天下。这个致命的缺点必须磨掉,而且得是一次性的、深刻的打磨,所以得是一个相熟的人推她一把,而在何啸的认知之中,与她相熟的且能听摆布的人只有自己。被关系最好的人刺痛,重塑对世界的看法,这个计划堪称完美。
他们也欢迎他的加入,捏着烟蒂时,他的手指故意往死按,越明显越好。
结果如他所预料,许荆和他打死不相往来,但冥冥之中,他相信他们总会再见的,就算没有偶遇,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他想找到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个时机就是他们成为了重组家庭的兄妹。自此开始,他出现在她面前无非两件事,一是表达他们灵魂相契,二是斥责从前的错误请求原谅,前者是为了让他们不再分离,后者是一个测验,看看许荆经过身边人的背叛后看待世界的角度有没有彻底颠覆,她要是原谅的轻易,何啸反而还会瞧不起,只有蠢蛋才会理解加害者。幸好她抗住了测验,三年来,未给过一次正眼,但恰如其分的捡起了玩偶,说明她心底是认可他的。
后来,她恋爱了。
何啸心中的警鸣狂响,她怎么能产生“爱”这种东西?这烂世界腐朽到了极点,压根就不存在致人潸然泪下的爱意。他也尝试使他们分离,让许荆独立于世俗外。许是经历不够惨痛造成的,他便用了点手段利用了江素月。
她把物理练习册递到手中,一旁说的上话的同学犯了新奇,“这个女生跟你什么关系?难得见你跟异性接触。”
“兄妹。”
“哦,我说怎么看你俩有点像。”
他挑了挑眉,“哪像?”
“神态,都有点看淡人世间无欲无求的厌世感。”
确实,他能感觉到,少年的许荆已经褪去了那股稚嫩清纯的劲,但还不够。
但也着实叫他犯了难,他找不到还有什么能给她重大打击的事了,许荆明明已对绝大多数的事件报以悲观,却不知哪来的执念要她屹立不倒,她究竟要几时才明白生于深渊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没有未来。
最终,何错的死亡来的很快,他没那么多时间考虑她,必须快刀斩乱麻解决当下。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脚踩住救命的药,本想看男人在痛苦中慢慢挣扎致死的模样,而下一刻,她向他扑来。何啸心里慌了一秒,为多年来的对雕塑品的苦心孤诣产生了质疑。
但何错今日是非死不可的,事已至此,必须赶尽杀绝,何错不死,陷害败露,就是何啸亡。
幸好何错还是死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干扰了他,他没办法全心全意观赏男人的震惊、恼怒、生不如死、绝望……有点不爽,等到医院走廊静悄悄之时,他来秋后算账。
直到看到她流出来一滴晶莹的泪,他的梦“砰”一下破碎。
她说她不想杀了陈遇,何啸没在意,当作是口是心非;她说她想救何错,何啸一笑而过,没有什么事能在他手上搞砸,简直异想天开,况且这对“父女”本无私怨,想让她做共犯的可能几乎为零;她说以后就此不见,何啸的大脑运转停滞了下;她说求他放过,她说她怕他,她说她害怕……我?
他的手法绝妙无比,错就错在最初最初对许荆的判断,从始至终,他们本质上从不是一类人,他们从来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
要么是同伴,要么是敌人。
眨眼间,他萌生了杀她的意图。
没用的东西。
“求你放过我吧……!”
她的哭声把何啸拉回现实,他当然是慈悲的,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气馁做她的“雕塑师”,要是何错也这么求他,他也许能让他走得舒服体面点。
“我看错人了,你也看错人了。”他从她身上起开。
叫他高抬贵手承认看走眼了很轻易,他有权处理一个残次品的去留问题,要留就留着吧,既已残次,毫无价值。
蓝天下,白鸟飞过,小女孩局促地站在草地中,眼神不时瞟在那些成群的孩童身上,那个眼神不叫厌恶,从来都是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