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荒芜的地方，寥无人烟，它的主人赶上了候鸟迁徙，一同而往，销声匿迹，尽管风沙滚滚，那浓尘荒地中的丰碑仍屹立不倒，上面撰述了许荆的生平，短的不像话：踽踽独行，欣欣向荣。

现在这记载显得那么虚伪，巨人变成了伪君子。人有时就是这样，挨过一次打，便杯弓蛇影；受过一次冷漠，便难以交付真心。她找何啸，因为同类，她想他是她另一个灵魂，没想到被卖友求荣；她找夏沅湘，因为异类，她想她能带她寻到另一副躯壳，却不自量力高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量；最后于执找到她，她却开始畏畏缩缩，做个含羞草，一触碰就竖起外壳，一走远又望眼欲穿。

他是个例外，许荆从未遇过这种情况。

于执是个硬气且理智的探索者。

许荆，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这句话在她的脑中疯狂回响，她脑袋混乱的很，像一股脑做了一百道困难的数学题。

窗外车辆川流不息，往返于大道之间，红色灯光机警的像长啸警笛，长空灰蒙，雨雪狂烈，宇宙之下，车辆，行人，雨衣，蝼蚁而已，三四月的末日预言姗姗来迟。

“许荆。”

许荆回过神，身旁的人半开了车门，“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好……你也是。”

车里只剩他们三人了，车内静悄悄的，暖气从头顶的出风口出来，绵绵久久围绕周身，吹的羽绒服和头发都干了。她有些身心俱疲，后靠着闭眼休息，手机照常震动着，她掀眼皮看一眼屏幕，于执说他已经到店里了。

在一片闭眼的黑暗中，响起清冽的女声，女人的声线偏中性，“出国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默了一会，何啸说：“都听你安排。”

女人语气轻快：“那就听我的，我看好了几个不错的外国院校，资料等会发你手机，你看看哪个合适。”

“嗯。”

“你下周跟我们去旅游吗？马尔代夫？”女人一话接一话。

“不了，作业还没写完。”

灯光照射着素丝细雪，地上的水洼是粼光水银，城市形同烂泥。

女人仰头笑了两声，笑声高傲又尖细，“作为我陆惊云的儿子何须这么辛苦，你记住了，你现在已经半条腿踏进罗马了。”许荆开条眼缝，第一眼看见红衣女人的背影，看不全，脸和身体被靠背遮住大半；自然而然又瞟到后视镜上，她的漂亮来自年轻，皮肤无皱，额头没有因发怒和悲恨迸发的抬头纹，用妆大胆，擦了烈红色口红，看上去像不到三十。单手把着方向盘操控比她重三四十倍的庞然大物，洒脱自如，车开的稳当，但举手间尽显无所谓前路是不是悬崖的轻狂嚣张。

何啸似乎对这一切偏爱的待遇都习以为常，他没说什么，头偏向车窗。

不自觉的，许荆看向坐在前面的何啸。

“你在那里呆得惯吗？要不要去妈那边住几天？”女人边开车边转头看她一眼。

“我挺好的，反正他一直都这样，我在他身边呆这么久都呆习惯了。”

“那个狗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多机灵点，要是受了委屈就跟妈说，妈有的是钱养你。”

随着女人的话毕，路虎停在红灯前，光怪陆离的灯在雨雪中反光，显得几分鬼怪。

何啸只是应了一声，许荆的目光轮番流转。车窗上流着他的脸，上面依旧没有表绪，看上去却要化掉了，像冰激凌在炎夏天气那样融化。

许荆不知道何时变得柔软，比方她现在想下车，却没有勇气推开车门；她现在想难过，却没有勇气表露。这一刻雨雪重重压在身上，快要压断呼吸道，求救亦失声，或换种残酷的形容：是变得忍耐。在这逼仄的任何声音都能清晰入耳的车内，许荆内心不翻江倒海是不可能的。

她回过神，看到那双眼睛从后视镜中投过来，那视角正是落在自己脸上。

许荆错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