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下午,街巷口口相传不远处几百米的广场上有节目表演,街道很窄,巷子很短,不一会儿这个消息就家喻户晓。
许荆在屋里看着书,眼睛停留在那一首首小诗,思想却收集着外面的消息;一旁的吉他原本弹着舒缓的《卡农》,弦声变得断断续续,没几下便半股弦振也无,她知道,这首曲子是刚练的,于执并不了如指掌,但断开音弦那根绝对不是没学会的那段——她抬头,和他默契地对视上,两人相视,率先站起身的是许荆,于执紧随其后放下了吉他,他冲上楼跟老人打招呼,很快又一步两阶跑下来。
不断有人往那边赶,他俩顺着人流走,走着走着,摇滚乐“咚咚咚!”一顿响,刺激耳膜的音乐让许荆不由地缩头耸肩;有人往反方向走,他跟一起来的伴儿吐槽,许是嘈杂,嗓子拉得很大:“消防宣传搞这么大阵仗,我以为摇滚乐队来江东这个犄角旮旯开音乐节呢,害我们走这么远……”她警惕地伸高脑袋,看见前面三五成群的人渐渐从声源地撤离,许荆拉着于执的胳膊绕开他们走,不明所以这突然拉扯的于执露出疑惑的表情,脚下步子却不停。“走这边,这边人少。”许荆冲他勉强地笑笑。
她好害怕,害怕于执折返,害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放松机会。
台上有四个男的,皮衣皮裤,长发梳得油光瓦亮,红头发的把着麦说唱,串串英文在头顶飘过,疾马奔腾一样快到看不清踪影;剩下三人负责伴乐,敲电子鼓、拉吉他、按键盘,撼天动地。这种动静在江东极其罕见,过年锣鼓喧天虽然闹腾但不嚣叫,江东人保守又刻薄,因循守旧,从骨子里抵制“打破”,不少人都了了而返,大部分只留下年轻人。
许荆旁边的那个年轻人玩得正嗨,蹦着跳着,莫名肘击了她,那人还没注意到自己击中了别人,许荆看着他嗨得正高的侧脸,往右边撤退一小步,撞到了于执,厚厚的羽绒服贴在一起,正巧对上了那双好看的深邃的眼睛,两人相视而望,这是许荆第二次对他感到尴尬,第一次是几天前夕阳下的莽撞,大脑瘫痪,只剩愣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又往左盲退一步。天杀的,那人没点心眼又给她一肘击,况且这次力道重的多,许荆摸摸胳膊忍住了,甚至忍住了翻白眼。
于执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把许荆拉到另一边,在闹哄哄的环境中提高嗓门,“兄弟!”
那人随着节奏的蹦跳,抽空看过来,“你在叫我?有什么事吗?”
“你能站过去一点吗?你刚刚打到我朋友了。”于执道。
年轻人停下来,满怀歉意向后面的许荆说:“哈哈,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
许荆一句话也没说,客客气气地面部应付。
于执看着她的手臂,“怎么样?”
“活着。”
于执被她的表达逗乐了,笑了会儿,“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摇滚吗?”
这个问题把许荆问住了,她压根不喜欢音乐,手机连个音乐APP都没有,偏要从“静”和“吵”两个极端来说的话,肯定是“静”无疑,她便说:“可能抒情一点的,摇滚有点吵闹。”
想到于执弹奏乐曲偏抒情较多,冒出一个疑问,“你会搞摇滚这类的吗?你的性格貌似和摇滚很契合。”
“这话怎么说?”于执诧异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很吵啊。”
“是很有生命力。”
就像台上的鼓点,噔,噔,噔,一波接一波,越跃越高。
于执愣住,看了她半会才笑着说:“生命力……你当我是野草么?可能是因为我还有生命体征吧。”
他说:“我跟你一样也喜欢抒情的音乐。我弹吉他比较多,也是我学的最久的一门乐器,最初弹吉他主要是为了宣泄情感,是个工具,乐声悠扬而凄凉,这奠定了我抒情的喜好,久而久之就偏向一种音乐风格。摇滚也可以快乐、愤怒、忧伤,但是也许是宿命,既偶然又必然,吉他选择了我,它是我的伙伴。”
许荆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也对,性格不是决定性因素。”
“性格会有一点影响吧。”于执挑眉,“其实我本质上是个内敛的人,只是太内了看不出来。”
许荆打量着他,“那你真内到家了。”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笑,说着笑着耳根倏然清静,架子鼓不叫了,舞台上被清空,一对男女主持人从侧面走上来。
主持人的开场白和后面屏幕大字的主题相得益彰——普及消防知识。八个歌舞团轮流表演节目,每个团表演完都需要从主持人手中抽签回答消防问题。
当一群人在《我相信》的歌声中跳起街舞的时候,舞台的地板被踩得“崩崩”响,才知道,原来这种活动的氛围主要是与民同乐,“闹”、“响”和“喜庆”是其三大特色,这是最快提带动氛围的方法。五光十色,演员一批一批的上去下来,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和刺激五感;提问也很简单,着火了能不能乘坐电梯、消防电话是什么。
不过刺激确实有效果,于执脸上荡漾着快乐的色彩,到歌声高潮点会跟着大声唱两句。他们藏在人群深处,和大家围一起在冬日里欢呼雀跃,簇成燃燃跳跃的篝火,火焰映红脸颊,热气吹红太阳,这便是生命力。
不虚此行。许荆想。
于执快乐了,许荆就快乐。
但她马上就气衰湮湮,因为看到了在舞台侧面演员准备的地方出现了何啸,她不认识旁边的女人,那人着红色大衣,一袭卷发扑在胸前,红唇极艳,隔得远她看不清女人长什么样,但那高挑纤细的模特身材让人过目难忘。没来由的,许荆想到了陈遇,究竟为什么想到陈遇?她不敢细想,身子突然像被牛奶淋了般寒凉,那恶心的白色液体缠绕每根毛孔,看准空子钻进肠胃,所向披靡,直达腹部,绞痛一阵一阵袭扰,引得双腿打颤,她按着肚子弯下腰。
“怎么了?不舒服吗?”于执注意到蜷缩的许荆,他曲腿半弯,看见一张狰狞的面目。
“我……”许荆脸色充血红温,疼到咬字不清晰,一股又冷又热的暗流包裹着她,“我生理期来了。”
于执明显对这个回答出乎意料,一时间傻定住不知所应。
许荆挪着身子慢慢穿过人群,走了两步右手被股强力扶着,后来那力变缓变轻。当务之急是去买卫生巾。
实话讲,于执注意过很多次她忽然捂着肚子难受的样子,有时上着课会把笔攥得很紧,写着题会把头磕在桌面不起,只要受过正常的初中生物教育都知道这种情况大概率是痛经在作祟,一想到女生每个月都必须遭受这么惨痛的酷刑,就有些无奈的敬意。他也在私下查了资料怎么缓解生理期疼痛,掌握了些基本须知,但寒假之前,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能公开讨论这隐私的程度,冷不丁掏出一杯红糖水更是显得变.态。
他倒是不规避月经,毕竟不是从男性的胯.下流出,无经痛苦,无以规避,月经的真正解释权在女性手中。男明星给卫生巾打广告,卷起了轩然大波,于是乎,给女性准备经期用品的男性自然而然贴上了“细心”、“体贴”的标签,细思极恐,好似没有男性的在意月经就理应忽略,你不给你喜欢的人关爱谁给?连义务都变成了崇高的标志,爱情中对男性的标准低的离谱。为什么用男性给卫生巾打广告?因为他们用得上?推及之,那他们也可以给文.胸和女士内.裤做宣传,打破刻板,都值得歌颂。
于执在公厕旁边等着,他脑子里一直回映着许荆刚刚站直都困难的模样,所呈现的痛苦跟印象中的不同,多少更严重了,是平时在学校碰到的刚好是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是冬天的原因吗?按耐不住,他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超市,边走边给许荆发消息:如果你出来看到我不在就在门口等我一会。
等他买完东西回来,许荆还没出来,担心的心绪上升,约莫过了两分钟,于执又开始打字——还好吗?后一秒,许荆出来了,脚步轻虚,状态不佳。
于执走近,在她身侧扶她,一面摇摇手中的塑料袋,“给你买的,能缓解肚子疼。”
许荆没想到他会主动聊起这个,还特意买缓解的什物,正犹豫着当不当接,两个袋子就被强塞进手心,“谢谢。”许荆说。
“你还知道要买什么。”
“常识,而且手机上都能查到。”一袋子是药品,一袋子是杂物,他把两盒药品拿出来操心地提醒,“这盒子上面写了用量,按量食用。”
药品名叫什么布洛芬缓释胶囊,平时根本不用止痛药,她听都没听过这些名字;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包红糖、暖宝宝贴、热水袋还有……瓶装牛奶?
她把牛奶拿出来,“你喝吧,我不喜欢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