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眼前登时出现了张幼童的脸，年仅八岁的何啸同她诉说不可揭开的过往，虽然提的很简略，他说她妈妈因为诞下他而难产死了，他很自责，要不是为了生下他，妈妈就不至于死去。

当时的许荆心智尚未开发，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对“妈妈”的概念模糊，因为有的孩子有妈妈也不一定能体会到母爱。

何啸问她，有妈妈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许荆对他明晃晃探究的眼神手足无措，皱了皱眉，眼珠飘忽，“是……是……”她嗫嚅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记起语文老师在课上教的形容词——幸福、美丽、平易近人、温和……很多很多，这些词却如鲠在喉，试图噎死她。

他们都对彼此的家庭情况心知肚明，何啸比邻着她，看穿她的眸子，低语道：“是不爱你，很凶，很疯狂。”

“……”许荆咬咬唇，说不出话。

他拍拍她的肩，“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虽然我妈妈死的早，但是我从小到大都被人骂成‘没妈的野孩子’，我的生活也是很疯狂的，我们都一样的可怜。”而后，何啸抬头望了望天，像接收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我想我妈妈一定很爱我，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我的生命，换个角度说，母爱其实很伟大很美好，而让人感到压迫的感情根本不能称为‘母爱’，甚至根本不是‘爱’。我们不应该玷污妈妈。”

妈妈没错，母爱没错，亲情没错，许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空洞，又有几分灵敏。

隔天，她见到了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与自己不同，她光鲜亮丽，发型华丽，服装美丽，长得像个公主。

小宝是他们认证并带回来的孩子，所以能给予的亲情毫不吝啬地朝小宝卷去，她性格乖巧，声音甜美，长相可爱，相比于站在门前的许荆，可谓云泥之别，许荆贫穷的像个乞丐。

错的是她。

但何啸告诉许荆，错的不是她。我们第一次为人，有些地方不合人意很正常，他告诉她不要责怪自己，改正过来就好了，一切都来得及。

幼时的许荆没意识到这些话漏洞百出：活着的人尚可以确认是否对孩子有爱意，可一地白骨要怎么说话；要一个孩子不要过多自责，却告诉她她必须要改头换面。那时的她只觉得何啸说的头头是道，视其为精神导师，并且像信邪.教一样信以为真，活在一个名为小宝的梦境里，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真正的独立的思考都是基于与何啸分崩离析的决裂之上，若没有五年前的决裂，她恐怕得被精神操控一辈子，再也逃不出来。

她把视线放在身旁车窗上，雪碎黏在上面，接着被雨融化，雨痕再一路下滑被车缝吃掉，雪再堆满，长此以往，像一条永无止境的食物链。

突然，她很猎奇要是何啸得知小宝的结局是被吃抹干净会是怎样的神情。

小宝为什么会死？错不在于小宝或者许荆或者任何一个赵钱孙李，无论是谁，只要是他们的孩子，故事的最后一定是悲剧。

重点无关血缘，就像陆惊云为何啸铺好未来的道路，她对他的上心是在多年中相处出来的结晶。

那是她生父母教育思想的问题。

许荆越想越深。

何啸虽然心思不正，身后却真实是有人在支撑他的，他有挥霍亲情的资本。而她，时过多年，却越活越贫瘠，乞丐的气质不淡反浓。

路虎把他们送到了房子门口，许荆打开车门时小声地道了谢，副驾驶的人边跑边撑伞到她旁边，许荆端量会后一言不发接过了伞，她走出十步时何啸追上来，举着把一模一样的黑伞。

两人一起进的门，陈遇听到动静跑出来看，手里还拿着摘到一半的大葱，“小何，下那么大雨淋湿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洗完澡刚好吃饭。”

许荆径直越过他们两个，走上楼，临关上房门听见何啸回应陈遇，“带了伞，没淋湿。”

“咔”一声，死死关住了门，这件房间隐没在走廊厚实的墙壁之中，墙壁平平坦坦，走廊就像从未有异己存在，就像从未容许许荆拥有居身之所，只能放下一只脚的小空间也没有。

该怎么去形容彼时的压力？说羡慕太肤浅，说嫉妒又扭曲……管中窥豹，窥得有人真幸福，同样落魄的过往，却有人正步步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