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凉寒,她把窗户紧紧关住,房间内的空气虽不流通但总算温暖些。
用完早饭的时候,陈遇吃完就出门买菜了。七个月,渐渐习惯了与何啸的单独相处日子,不用担心尴尬,他总会开口讲一两句话,尽管大多时候都像在自言自语。他率先用完餐回到房间,不一会儿就下楼,一个棕色的暖水袋放在另一个角,那个暖水袋是熊趴着的型样,这是许荆后来才注意到的。
他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送你。”好似怕她根本不会看一眼,补充道,“热水袋。”
许荆果然没看一眼,专注着碗里的面条。何啸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等待反应,约过了十秒,她放下筷子,扯了两张纸擦嘴,静静磨掉了时光,指针转动的声音在头顶响,混入了许荆的三个节奏:“我嫌脏。”
何啸紧跟其后说:“没用过的。”
她顿下,转过身,“你能不能别没话找话,没事找事。”说完便上楼去,她竟有些害怕,害怕他会缠上一句“你们那天为什么要去医院”。
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好,她毫无间断地拾起笔动作业,刷完两套卷子后,她下意识打开手机,只有21:45孤零零的站在上面——没有一条消息。她不禁愣住,这是种潜意识里的行为,往常放长假,夏沅湘都会苦苦哀求一份作业答案,她每次都说:我只是借鉴一下答案,保证会自己先思考一遍。是个人都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但夏沅湘撒泼打滚、撒娇发疯无所不用,许荆不得不妥协,好歹夏沅湘考上了高中。许荆再想,想抄也抄不到了,一个文一个理,不在一个班,作业答案八竿子打不着;许荆又想,遥远的距离仅仅分离的是学习吗?分离了两个世界,出现了两个假期。
她没有心情继续幽怨,站起来整理书桌,书本旁边放着一个折起来的纸,她把它拿起来放进衣服口袋。
上面的字很丑,笔画没少一笔,错别字一个没有,问题在错误的骨架上;比如,“见字如面”的“面”第一笔的横写的过长,“许”字中的言字旁甚至比“午”写的还大,正是因为这种百里不挑一的丑异感让许荆立马认出了是谁写的,好在能看清。她喜欢把它放在口袋里,大概再也不会读第二遍的缘故,连打开都变得颤抖。
手机屏幕亮了,有人打电话进来。
“喂。”许荆放下手中的事。
对面可能没想到她能秒接,过了两秒才说话,“你在干嘛?”
他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媒介的多样化,参入了电流感,听起来磁性不少,像听广播的声音,但依旧悦耳迷人,“我刚刚在收拾桌子。”许荆如实回答。
那人沉寂良久,许荆拿开手机看到显示仍在通话中,“怎么了?”
“我……”于执的音量渐渐变小,“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从其中听出了低落和疲惫,想到最近遭逢的事情,她不免安慰道:“我在。”
夏爷爷只有最后三个月期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进行生命的倒计时。没有人不会对死亡低头,何况于执那般阳光开朗的人,他可能是他音乐的启蒙者,可能是精神导师,可能是挚友,可能是不可分割的家人。许荆没见过死神,她极力地想,把混乱的圈圈绕绕理清楚,何况于执还有两颗好看的如玉洁白的虎牙。
电话那头传来异耳的吆喝声,还有超市播放的广告声,上面的某个女明星正在推销洗发水。
“你在外面?”
“我刚从店里出来。”
“他……怎么样?”许荆怕给他们添麻烦,那天起就没去店过里。
“说来奇怪。”于执道,“爷爷他能吃能喝,能走能蹦,上次晕倒擦破了点皮一下就好了。我问过医生了,这是正常现象,他本身身体就没毛病,只是身体机能越来越差而已,目前生活能完全自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往后就不好说了。”
许荆犯了难,她不知道说什么,“那你平时多注意注意他。”
电话那头的人却笑了起来,“许荆……”
“嗯?”
“如果开了视频你能看到我笑现在得有多开心。”
许荆一知半解,“我说错话了吗?”
“我发现你真的有在改变。”于执的语气上扬,清朗而甜蜜,在噪杂中尤为清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
准确说,许荆能看到那张得瑟的脸晃在眼前。
“请你自重,我们还没在一起。”她气不打一处来,端腔道。
“你怎么没注意到我前面那句话呢。”于执站住,仰头看夜空,夜色洗净,月圆如玉盘,“你现在也注意起了我的生活。”
许荆沉默半晌,她并不为他这句话感到羞赧,“你累吗?”
你很累吧,我对不起你。
他走到附近的长椅坐下,“要是你今天在我身边我就不累。”
“许荆,我跟你讲个睡前故事吧,我很擅长讲故事。”不顾许荆回应,不顾她听不听,他轻轻地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由于他太淘气闹腾了,并不招大人喜欢,但是姨妈例外,姨妈是众多数大人里面唯一一个喜欢他的。有一次他踢球踢破了邻居家的玻璃窗,他害怕责骂,一个人偷偷躲了出去,后来邻居气势汹汹来到他家问责,点名要揍小男孩一顿,可是全家上下都找不到他,大家开始在村庄、田地、山野中寻找,三天过去,还是搜寻无果。夜里,大家集会商议,有人说:干脆让他死外面好了,反正找回来也总是闯祸。对呀对呀,有人附和道,他这个小孩子不长记性,每次惹祸都是我们大人给他擦屁股,他就是纯坏种……他还没说完,姨妈即刻甩了他一巴掌,被打的那人是姨妈的表弟,她破口大骂:你再敢说这种话试试?!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你十岁来我家那次还往我爸茶杯里放老鼠屎,怎么滴,你也是坏种呗!你还是故意为之,我看你更恶劣!此话一出,其余五个人都忍不住取笑他,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姨妈虽然不是家中管事,但她是出了名的大喇叭和难缠,村里村外的人都怕她。她发话明天去城里找小男孩,再找不到就报警,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折入厅内,大家惊异一番却不敢说什么,都散了回屋子里去了。
姨妈用毛巾擦拭着他满是泥巴的胳膊和脸,她一如既往的粗鲁,小男孩的皮肤快被搓掉一层皮,姨妈问他:你去哪了?他说他躲去了城里,实在熬不住了就跑回来了。小崽子你还知道回来,说着,姨妈用力搓他的背,他惨叫一声。你明天赶早给人道歉去,姨妈说,有错就认错,你玩失踪家里人多担心,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跟你妈交代,现在外面这么多人贩子。小男孩低下头,姨妈的手在他身上搓来搓去,他听话地站起身,又换了一盆水。
姨妈,你为什么喜欢我?
姨妈怔愣一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谁说你不好了!
大家都不喜欢我,我经常给家里惹麻烦。
踢球不叫惹麻烦,给别人造成不便了叫麻烦。姨妈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世界对小孩子的容错率是很高很高的,知错能改,下次小心一点就好了。尽情的去踢球吧。
可是我下一次还是会把事情搞糟。
没关系,只要姨妈在,姨妈一直是你的后盾。
隔天姨妈赔了邻居补玻璃的钱,小男孩也道了歉。
“后来呢?”许荆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