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的时光一晃而过,求学的一年多里,我一直不忘给他写信,有时候只有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些照片。
可能是因为我口笨舌拙,所以我对写信有很深的执着。在方正规整的文字里,我可以不用这么羞于言语,而且我可以玩一些很狡猾的文字游戏。我知道魏楮堂能读懂,但他却只能假装都不懂。
可能是因为当年受到了露辛达的影响,我省吃俭用,假期的时候,策划了一场旅行,我很固执地去了西藏,跟谢言以及几位同学一起,去了世界最高峰的山脚。
虽然没有冒死上山,但我们依旧以一种谦卑,乃至于敬畏的姿态,仰望这座世界最高峰。
这次我没再寄字画给他,而是寄了张我亲手拍的相片给他。
相片里是一脉绵延巍峨的雪山,灿红的落日悬于山顶之上,染红了雪白的山巅。
我在相片的背面写了四个字:巍巍然矣。
太史公有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吾仍,心乡往之。
***
晚上我本来早早修改好我写了一个星期的论文,准备睡觉,却在迷蒙中听到了易拉罐倒地的声音,乒铃乓啷的。
我在床上愣了一会,然后下床了。
我倒了一杯水搁在魏桐一面前,他愣了一下,仰头问我:“你怎么还不睡?”
我说:“大半夜把我吵醒的人没资格问这话。”
“哦。”魏桐一又灌了一口酒,“……抱歉。”
我怀疑自己听岔了,偏头问他:“什么?”
魏桐一瞥了我一眼,拉长了声音说:“抱歉——把你给吵醒了。”
我不住笑了一声,扯过一只懒人团蒲,悠悠地在他面前坐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还会道歉?”
“我在你心里这么蛮横?”
我耸肩,“差不多。”
他没说话,我搁下水杯问:“你……失恋了?”
“这么明显?”魏桐一侧头思索了一下,“不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对象的?”
“对我来说不算明显。”
我知道他不会明白我的话,就像他不会明白我要看多少理论书籍和痴情电影,要训练多久的察言观色,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明白一个人内心的情感一样。
所以我补充说:“你之前把那只阿拉斯加送回去后我就隐约怀疑过了,只是在刚才我才确认的。”
“哦。”
“据我观察,你已经连续四天回家睡觉而不是待着实验室里了,再者,你这四天的脸比先前更臭了。你的行为反常,加之深夜灌酒,眼神迷离,八成是失恋。”
“……”
我挑眉道:“可现在你表情很淡然,可能间接说明你已经想通了一点了。”
魏桐一无奈一笑,“你也这么冷静地解剖过每个你见过的人吗?”
“不是。”我诚恳道,“我没这么闲。”
魏桐一摇晃着啤酒杯,“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我知道他定有后话,所以我等着他的故事。
魏桐一换了个姿势,“……她比我大点儿。”
我心头一跳,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我转眼看他。
“你师姐大你多少?”
“一年不到,就十个月左右。”
十个月。
我想起了自己和魏楮堂的十年。
我暗笑,“然后呢?她嫌你幼稚?”
魏桐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小同学,我再幼稚也不会幼稚过你的。”
“行了,失恋了还不忘呛我。”我用下颔点了点他,“你继续。”
“我跟她在同个研究室,我们虽然隶属不同的团队,但她算是我的半个师姐……最近我们因为一个数据吵了起来。”魏桐一说,“我是项目的主实验人,我觉得他们的数据有误,以至于我们做不出最漂亮的模型,而她觉得我们太天马行空,哪怕提供了最精确最权威的数据也无法做出理想的模型,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
我知道魏桐一他们的项目定是有保密原则的,所以我也没有多余地问那是什么研究。
魏桐一喝了口酒,继续道:“说到底,是她太现实了,而我太理想化了。”
“而且我才意识到,我和她的理念差距太大了。不仅是在研究上,我们的理念差距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的生活。”
“有猜想才能进一步去探究。”我试着说着些不知能不能起到作用的安慰术语,“理想化也未必是完全的‘天方夜谭’——你们可能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能让你们各自感到心安的平衡点。”
魏桐一作无奈状,“可能。”
“话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魏桐一眯了眯眼,像是在打量我,“不对,看你这样儿,应该是别人喜欢你,然后她们求而不得……”
“有。”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他。
我盯着那杯澄澈的烫水,看着徐徐飘起的白雾,“……有的。”
魏桐一吹了声口哨,话题一下就转移到了我身上。
他问:“多久了?”
关于时间的计算,我总是很固执地要达到精确,哪怕是以前学历史,面对历史里时段上的划分,我都要查阅各种书籍为其征求一个合理的论据。但是唯独这个问题,我哪怕像小儿一样苦苦掰着手指头算,也总不能推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也许是太久了,久到我模糊了界限,也模糊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