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腕上的血止住了,伤口深,触到了动脉,已经缝了几针,但我一回生二回熟,没什么痛感,反正伤的只是左手,也不觉得有什么。
魏楮堂仍在抢救,我拿了他的手机,坐在手术室外等。他的手机屏幕被摔得稀碎,但胜在性能好,居然没关机。
他的手机有密码设置,我试了几个数字,尝试解锁联系他的家人,但屡屡出错,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碎屏很糙,有点硌手。
那三个保镖齐齐坐在我对面,排了一排,他们体格之彪悍,环胸抱臂时,手臂肌肉与青筋暴现,弄得路过的值班护士频频侧目,然后迈着快步绕道而行。
他们告诉我先不要报警,但未曾说明原因,让我觉得这另有隐情。
他们三双目光冰冷地盯着我,但我只当看不见,表情尽量诚恳地望着他们,“可以麻烦你们帮忙联系他的家属吗?”
其中两个人斜眼看了看那个嘴角有疤痕的人,我刚刚隐约听见他们喊他“烨哥”,不知是哪个“烨”,但总归是这个音。
烨哥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儿,他看了我良久,终于微阖眼点了头,声音很沙哑,他说,可以。
凌晨时分,医生从手术室了出来,说患者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得亏抢救及时,否则手术风险会加大不少。但患者颅脑、脊柱、肺脏皆有所损伤,中度脑震荡,肋骨骨折,身上有多处内伤,最多的是淤青,不排除有二次创伤的可能。需要留院观察。
我朝他道谢。
抢救过来了是好,医生也很体贴,说的话也是大白话,起码让人听得懂,但他这个“暂时”不知是不是危言耸听,我平日里咬文嚼字惯了,心里直揪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刺得慌。
天蒙蒙亮的时候,魏楮堂的家属赶来了。魏楮堂上无父母下无子孙,亲弟弟远在北方,跟他离的近的只有位爷爷——魏钟鸣。
我虽常去魏楮堂家,但跟他爷爷完全不相熟,顶多在的小时候见过几面,但全然忘却他的样貌。
魏钟鸣来时,前前后后有几个人陪侍着,他人至暮年,枯皮鹤发,清癯端正,柱着古董手杖,脚步稳健地来了。哪怕是紧急被叫来,这老先生仍衣着考究,穿着偏休闲的西装,发型一丝不苟,看起来是个考究的老绅士。
我见人立马站了起来,但因为静坐了大半夜,又不敢合眼,所以难免疲乏,脚步不稳,像踩了朵棉花,身体歪了一下,得亏身旁的烨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才没闹笑话。
魏钟鸣没先去病房,而是先来问候我,得知是我送魏楮堂来后,他笑得和蔼可亲,连声道谢,问我姓名。
“沈吟招,您叫我吟招就好。”
他哎了一声,说认得我,知道我是沈轩程的大儿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改日定登门拜访感谢。
老先生看起来挺好说话,知道我一夜没合眼后问要不要派人送我回去,我说不必麻烦,我有交通工具,可以自己回去。
寒暄了一阵,魏钟鸣才申请入病房探望。
我看着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知道我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转身离开了。
回到沈宅,太阳已翻鱼肚白,沈宅的厨房已经有人在忙活了,见我从外面回来都十分诧异。
我没多做解释,转身感谢那三位保镖,本想让他们留下用早点的,但除了烨,其余两个都推拒了,连连摆手,说不合规矩。
我对烨说:“那您呢?”
他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对厨房说了句:“两碗烧鹅濑,往隔壁工人房送。”
那厨房掌事的应了一声,也喊他一声“烨哥”。
烨在厨房外的吧台坐下,其余两人朝我们这边鞠了个躬就走了。周管家没问我大半夜去哪,只是很糟心地看了我一眼,端了两只繁纹茶杯上来,泡了杯锡兰红茶。
周管家还没开口,烨就问:“你还去上学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说:“你不去的话,我叫兄弟们吃完早饭好直接歇了。”
折腾了一整晚,这人都一直陪着,我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们不是轮班制?”
“人手不够。”他大口灌下一杯整茶,“连续熬个三十六小时都试过。”
我有点惊讶,客观地评价:“你们是鹰。”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不知是笑还是什么,他说:“那你是熬鹰的。”
“这次是例外,辛苦你们。”
“拿钱办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无言,又给他倒了杯茶,茶冒着白雾,看着挺烫的,他却不怕烫似的,直接抓住茶的杯壁,说:“这茶汤色透亮,是好茶,但入口太顺,太温和,但还是喝不惯你们这些公子哥的茶。”
我搁下茶壶,“我也喝不大惯。从前喝惯了肠粉店里那种免费茶叶,一把茶叶兑几升水,不会飘香,汤色绿黄浑浊,喝了满口涩味,还以为世上的茶都一个味。”
我淡声接着说:“先入为主了,习惯了,不想改了,那么后来碰见的就显得不那么好了,都是这样的。”
我感受到他多看了我几眼,而后对着空茶杯轻点头,像是赞同。
周管家提醒我上楼先洗漱,晚饭还得稍后。
我身上确实不算干净,上楼简单清洁了下,下来时看见烨已经在餐厅用餐了,也挑了个邻近的位置坐下。
烨边嚼边说:“你还没回答我,你今天上不上学呢。”
“一夜没睡,糊涂了。”我这下才想起来这事,“不去了,我叫老师把上课资料传一份过来就行。”
我吃了两口这碟西式早点,不知是不是我因为疲乏而没胃口,我觉得今天的早饭有点偏油腻了。
我盯着这满盘的烤肉烤肠思绪飘荡,想到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沈宅,其余那两个人只敢回工人房吃早饭,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跟在家一样淡定。
我觉得他一定跟沈轩程关系不一般,连之前魏楮堂见他都用了敬语,换作古代,那可能会是太上皇的贴身侍卫一般的存在。
“在想什么?”
我忙说:“没什么,只是累了。”
“难道不是在想我是谁吗?”
这人真如鹰一般,敏且锐。我说:“只是在想,沈轩程要雇你们监管我到什么时候。”
谁知他竟轻笑了声,因为笑,他的眉眼舒展开来,我不由得觉得惊奇,抬眼看他。这人细看下来,浓眉炬目,健康的麦色皮肤,眼角有些许细纹,长得偏俊,只是匪气太重,加之被他身上的肌肉震住了,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相貌。
我问:“在笑什么?”
“没什么,好久没听有人这么喊他的大名了,觉得新奇。”
“平日里没人这么喊?”
“周围的人,要么喊沈董,要么喊沈爷。”
沈轩程四十来岁,脸上仅有些细纹,连发福都没有,于是摇头说:“喊‘沈爷’显老了。”
烨歪头,“确实,有些爱奉承的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说他是天上神仙,不会老的。”
我笑着摇头,不说话了。
“他一日没改主意,我们就得一直跟着您。”烨说。
我觉得实在腻得慌,端起茶杯,说:“那我真无福消受。”
“无论有福没福,你在这当一天公子少爷,你就得受着一天。”
“什么受不受得的?”沈喻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朝他看去,“怎么起这么早?不像你。”
他打了个哈欠,“向你看齐——”
他声音懒懒:“大早上的,哥你从哪请来的客人?”
我喝了口茶解腻,正想答,烨却悠悠然地说:“你哥晚上昨晚做贼去了,偷了个俊俏的病美人,被我撞见了,他想封我口,急着贿赂我呢。”
我一口茶未咽尽,忽地呛着了。
“烨哥,原来是你。”沈喻景又打了个哈欠,“睡得眼蒙了,没认出来。”
沈喻景坐在烨旁边,似乎跟他挺熟,他压着声,凑着他问:“哪有美人?有人能胜过我哥?”
我噎下最后一口意面,起身离开,“我饱了,你们慢用。”
烨也起身,“我也该走了。”
我经过烨的座位的时候,他侧身给我让道,我听见他暗声说:“你看向他的眼神,就注定了你瞒不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