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也多了很多不相干的佣人,有时候长廊角落里的人拿着一把精巧的灰毛掸子,就可以对着同一个角落掸上半天的灰。让人觉得他们掸的并不是灰,而是时间。
这里每个角落的人都跟站岗放哨似的,仿佛我才是那个他们处处提防的敌军。他们漆黑的眼睛看着我,我走到哪,似乎都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跟在我的背后。
安静的,静默的,履行任务的眼睛。
这种注视让我不寒而栗。唯有我进房间休息的时候,这些眼睛才会跟着我一起休息一下,而我才能安心一会儿。
但后来,我在通往我房门的那条走廊的尽头上,发现有个监控之后,这种安心似乎就荡然无存了,那种被眼睛注视的不适的感觉又泛了来,哪怕进到房间后,我的脊背依旧跟绷紧了的弦似的。
渐渐的,我在这栋房子里发现了很多监控,它们的外形迥异,颜色不一。
花园里的监控是棕色木桩状的,房檐上的监控是掩在鸟巢里的,屋内的是掩在水晶琉璃灯里的,走廊上的到是大方,光明正大地安在走廊镜头,和墙体的颜色一样,是雪白色的……
我在这事儿上没忍气吞声,某天我趁着在吃早餐的空当,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直截了当地问周管家:“今天早上我出房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走廊尽头似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看得我脊背发寒,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个监控。”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说,这栋房子里一直藏着这么多监控吗?”
周管家笑说:“监控肯定是有的,沈董的这栋房子平常就是空置的,安监控本身就是防止不测。而且现在,这些监控也恰好可以保护您的安全。”
我沉默地点头,说知道了。
但我心里是不相信的,这小庄园似的小区处处设了铁栅围栏,外人连发现都难,又何必草木皆兵地安这么多监控,天价的物业费又不是白白给门卫保安扔在水里打水漂玩的。
说到这,周管家突然间动手替我舀汤加菜,忙说这是厨师早早起来熬煮的海参杂粮南瓜汤,那是改良过的潮州粉粿,加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馅料,一副古时太监哈腰侍奉皇帝用餐的模样。
我前两下没拦住,被迫吃了两口才拒绝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噢抱歉,是我一时疏忽了,我记得您说过,吃饭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周管家微笑说,“我去看看厨房的纯奶热好了没有,待会依旧帮您装进书包里。”
他说完就走了,一副堵我话头的模样,但这话我没说出来。
第二天我托谢言帮忙,让他从他家书店里帮我带了个红外手电和手电筒过来,每天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绷着身子地走进房间,每天排查一小块地方。房间里的孔隙都被我用看似随意,实则有意地用不同的东西遮挡了起来。
也不知道有幸还是不幸,我没在房间里发现什么异常,我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
这里的人眼睛休息的时候,嘴巴便会会活动起来,我在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戳着我,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的言语便戳着我的脊梁背。
他们会站在这栋房里的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手上机械一样做着重复枯燥的简单动作,却弹动着灵巧的舌尖,说着些于他们而言,有趣且丰富的复杂话语。
“你有没有觉得,沈董从前的情人,她们的长相都差不多?”
“何止是长相,连气质身高都太像她了……”她说,“和我们伺候的这位也有几分相像。”
“嘘,隔墙有耳。”
她们见我来了,赶忙收声,朝我道早。
“早。”我点头致意。
我如无其事地做在饭桌旁,轻抿了口水。
她们斜着眼一个劲地瞅我,见我没反应后似乎松了口气,说了句有事随时就吩咐她们,便后脚踩着前脚地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们说的是粤方言,她们可能以为我听不见,或者是听不懂,但左右都没关系,就让她们以为着吧。
再后来,这里的人有时候会对我冒出句他们习以为常的方言,但我都装作听不懂,于是乎,他们信了我的装傻充愣。
他们不再怎么避讳我,总是窸窸窣窣地私语着,像夏季里后花园里细语的幼小昆虫,而这整栋房子都是后花园。不过后来,我又觉得我这个譬喻可能不算精准,毕竟纯然的昆虫们,不会对八点黄金档的豪门恩怨津津乐道。
但正是因为这种后花园般的环境,才让我有机会间接地打听到事情的全貌。
事情不算复杂,起因是沈轩程的再婚妻子,联姻对象,秦贤,最近在闹离婚。
这位据说是位气焰极盛的女强人,但又有人说她是极其温婉的贤淑夫人。她和沈轩程结婚后性格极其不合,似乎除了两张结婚证和一堆写满了“利益”二字的公司合同,以及一位叫沈喻景的亲生儿子外,他们似乎再无别的交际。
沈轩程一条肠子花到底,把数不尽的情人揽回家,秦贤以此为理由,提出要离婚。但秦家人不肯,因为他们知道了沈、秦二人结婚前瞒着家里人签了书面合同,除了他们住的那栋房子属共有财产外,规定个人财产婚后依旧归各自所有。
如今秦家状况不如当年,如果他们离婚了,秦贤背后的秦家就彻彻底底捞不着任何的好了,反倒得罪了沈家这头玉狮子、丢了这只金福袋。
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是连“女子大德”“夫义妇听”这些裹脚年代的礼节教义都搬出来了,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秦贤。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了,外面人看来就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但秦家可谓是将表面一套内里一套演绎到绝。
据说秦家当年在隔壁市,靠做灰色产业发家,这在那些人眼里似乎不是秘密,但一词“灰色”说得好听,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掺了什么颜色,也没人敢较真那是灰还是黑,是白还是黄。到现在,秦家这几辈好不容易把自己家产业洗白了,千辛万苦地挪了地,到了G市,从了商。
但他们祖上一辈的处事方式还是传了下来,遇事总想着暗处理。
这次他们到也是动了歪心思。秦家人派了人暗下黑手,给沈轩程定期下药——他们想法很简单,也很大胆,就是沈老太年事已高,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是沈轩程也顺当死了,秦贤再把那份婚前协议给销毁了,儿子终归跟妈妈亲些,她和她儿子沈喻景就能名正言顺地分走沈家的一大杯羹。风险很高,肥肉很大,狼心豹胆的人不会不馋。
但可惜,沈轩程似乎早有预料,把食物送进了医院化验,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在医院躺着,没人知道他是真中招了,还是如狼假寐。
不管怎样,秦家是的的确确的被反将一军,虽然沈轩程没拿到切实证据,但他们下药谋害的这件事,算是闹到人尽皆知了。
如此种种皆是因,而后就轮到我这个“果”了。我被接回来,似乎是沈家对秦氏发出的一个信号——他们不缺继承人,这块肥肉不会给任何背弃信义的人。
可能知道这些也不大能改变我的现状,但起码我现在知道,他们接我回来是有目的的。
知道这点后我反而心安了,起码我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如果他们像施舍一样接我回来,像对待只野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反倒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