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晓考完毕业试后,许琦素考虑到方晓晓还没成年,又没了监护人,便问她还要不要去寻她的家人。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妈和……我爸是同条村的,好不容易从山区农村走了出来。我妈好面子,不敢回娘家,我爸又跑路,断了联系。”
她缓缓地说,要是可以,她也可以回农村找她姥姥,但就不知道他们认不认。
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很缓,她看着许琦素,水灵的眼闪过了一种名为慌张的情绪。
我猜,她应该是不愿回去的。
她的慌张可能来自于,她害怕被再次抛弃。各种意义上的。
许琦素说:“那你想回去吗?”
她眨了下眼,敛下了眼神,最后还是说,也可以。
本来方晓晓考完小升初是打算自己去的,但许琦素强烈要求,她要陪着去。
我本来也要去的,但许琦素拒绝了,说我去了她反倒还要多买张车票,而且她们要去贵川山区,坐车去是受罪。
许琦素回来的时候,方晓晓依旧跟在她身后,很安静。她们格外地沉默。
我没问她们发生了什么,等到方晓晓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过去问许琦素是不是没找到她的家人。
“找到了。但让她回去太受罪了。”
许琦素说,她其实早就看出来方晓晓不愿回去的了,但人总归是要还乡看一看的,所以她就带她回去了一趟。
“在那里上学要走几十里,有些村有水龙头,但有些村还要提水。她的姥姥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一个条村下来一堆小孩都姓方,根本不缺小孩。他们也对她不亲不近的,还说方知苏好几年都没回来了,还以为她当年生的是男孩呢。”
“之后我就随口说:‘我买了两张车票,我们歇一晚,明天就回去。’”许琦素说,“但我那会儿根本没买车票,我就是想看看她家人有没有要留她的意思,也看看晓晓有没有叫我把车票退了,自己留下的意思。”
我笑说素姐高明。
“之后他们果然没说什么,给我们送了点特产,我们就回来了。”
后来方晓晓的毕业测成绩出来了,她的排名不错,但户口不在本地。许琦素就做了个决定,收她做养女,法律意义上的那种。说她要是愿意随她在本地落户,入学会方便些,到时候中学考试什么的,用本地户口可以少考几十分,会轻松很多。
“我……”方晓晓瞪着眼看着许琦素。
“别紧张,家里多口人就多双筷子而已,我许琦素还是养得起的。”
方晓晓笑着答应了。那是她进我们家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诚挚地笑。
许琦素去市区办户口,这事儿也托魏楮堂帮了个忙。办理签署文件的时候,我才知道方晓晓的本名并不叫晓晓,而是叫“方渐曈”,户口本上就是这个名。
她的父母同姓方,“渐曈”是她父亲取的字,“晓晓”是她母亲取的名。听许琦素说,当初是因为方知苏说“晓”适合女孩,读起来婉约,看起来明亮。但她丈夫不同意,说“晓”读起来像“小”,不够大气,所以后面折中,大名为“渐曈”,小名为“晓晓”。
再后来,方渐曈他爸生意失败,卷钱跑路,抛了她们母女俩,方知苏本来要给她改名的,希望彻彻底底忘了那个男人,但到了登记处,她又临时变卦,还是没改。说要是以后他终于良心发现了,起码还能认出她们母女。但她似乎又心有不甘,对外又宣称她叫晓晓。
她似乎,一直在等他。
一个女人可以很宽容,可以抱着虚无缥缈的期许,可以无尽地等待。但同时,也可以很刚烈,很狠心,不愿成为人的负累,决绝地撒手人寰。
***
那天周末,我在魏楮堂家,顺道帮他打理院子的小花草。湾区秋季的日头也晒得烫人,他在一旁帮我打伞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