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现得短暂且极力地想融入这里,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他站在这里,仿佛让周边的霉湿变得有所不同,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栋被蔷薇荆棘缠绕、雕栏玉砌的冰冷别墅里——而他就是适合永远居住在那种地方的人。
我被他那种似乎从诞生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优渥、高傲的眼神狠狠衔住。
突然间,不断孤独,生冷的回忆侵袭着我,那种要了命的红枣糕后的苦药扩散到我的舌根,无休止的,渗入肺腑的,那种迟来好多年的云巅跌入泥沼的落差感,在他向我凑过来时终于疯狂地加剧。
可他很是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请问……你是?”
他探究地看着我,笑说:“小家伙,不记得我了?”
“嗯。”不是因为我本身就诚实,而是因为这个谎不好圆。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失落,但他幸好没有像隔壁邻居那位天天耷拉着褶住的肚皮,穿着汗衫的老大爷嘴里天天囔囔着,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啊那样。
对他这样的人仿佛也掉价。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种天边彩云在这里驻足,但我知道我不能再与这个人这么面对面地待下去了,就像仰望雪山太久脖子会酸痛,也容易产生无法实现的幻想一样。
我假装镇定地在发灰的沙发上搁下书包,跟他说:“你找许琦素吗?她现在不在家?”
他语气很温和,明明霉热的屋子里只有一把晃晃悠悠地转的风扇,但他一点也不显烦躁,“嗯,她出去办点儿事,叫我在这等她。”
我点点头。
男人像是思索了一番,开口道:“你今年十三岁了?”
“嗯,刚过。”
他又默了一阵,然后两只伸入口袋,拣出两颗糖含在手掌心,再握住拳伸到我面前,五月鲜花一样在我面前绽开。
我的眼睛在他的手指上顿了顿,而他的手指如潇湘竹一样笔直干练,充满了某种力量感。
我又不可自抑地想起那个形容:
天生的优越。
“吃糖吗?”
我说谢谢,不用了。
我当然不会说许琦素教我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糖,这太蠢了,三岁小孩的说辞。
那时的我啊,睁着那双如十五圆月的澈眼,表情却很冷淡,“你太好看了,我不好意思要你的糖。”
我学会的第一个形容词可能就是好看,第二个就是美。
哦,还有个漂亮。
他显然怔了怔,似乎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收回手,轻笑出声,“小家伙这么会说话啊。”
嗯,语言的魅力。
我纠结着这时候要不要挤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来保持气氛,许琦素就顶着薄汗打开了家门。
我真的太喜欢我妈了,每次都在紧要关头出现。
“楮堂,久等了。”
楮堂。
我为这熟悉的名字侧了侧身子。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脸,轮廓与过去的景象重叠,透过他,我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书香的屋室。光影变化,视野放大,而一个人握住我的手,在淡黄宣纸上轻轻落下两个形体模糊字。
不知是不是人的记忆总容易与当下重叠,我的记忆浮出水面,而“楮堂”二字赫然显现在我眼前。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人也离自己没这么遥远。
许琦素转头看见了我,“吟招回来啦。”
我终于脱身了,松了口气,我自然而然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手提包,“嗯,今天怎么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