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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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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赫迦陵却看着她:“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岑青云收了笑,脸色立时便垮了下来,她将杯中茶水尽饮,茶汤不知泡了多少遭,早失了茶味,好在滚烫的一团,咽进肚子里,好似能将爱恨愁苦皆一齐烫化了,只顺着眼泪流出去。

她甚至并不曾意识到自己流了泪,是那赫迦陵的指腹擦过眼角,她才察觉到侧颊上一丝的湿意。

“我不曾哭。”她仰起头:“只是肉身凡胎,思及难堪旧事,还会流泪罢了。”

“我阿父说,那年西突厥军破定襄后,他与阿母前往肃州驰援。两兵对阵的前一夜,阿母手持短刀坐在门前,他问她这是做什么,阿母说她虽为女子之身,可若敌军夜袭入城,她可为丈夫流尽最后一滴血。”

“阿父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惨白的月光下,阿母像虎豹一般守卫他,只怕不能为了他去拼命。他们少年夫妻,起先不曾有十分的情谊,也是在这样一夜又一夜的彼此戍卫中,才渐渐将性命托付在对方手里。如此才堪称伉俪,如此才堪道情深。”

那赫迦陵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只能问:“这又为什么会令你流泪?”

岑青云露出一个十分出自真心的苦笑:“因为我与崔子渝,不曾有这样的时刻。”

她与崔子渝,何堪道一个爱这般沉重的字眼,不过是两个风雪中饥寒交迫的乞人,彼此允一些片刻薄情,以充饥保暖。从前觉得世间本多薄幸郎,偶有这样一个可同行的人物,便也算不枉此生了。今日才知,原他千般热烈,万般赤忱,原都不是为着她的。

前世他是今日他,然曾经我,非今日我。

岑青云长舒了一口气,阿父死后,她仿佛半截身躯已埋进了土里,连带着那一半的心脏业已麻木。剩下的一半,便在昨夜碎成一地残渣。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需要这样软弱的、只能用来伤害至亲至爱之人的武器。

此间独行踽踽,也惟己一人罢了。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郑行简才匆匆带了一众亲卫,亲迎她入城。她不欲声张,便只留了郑行简一人随行。她幼时长于肃州,如今已过经年,城中砖瓦草木,早已非旧时模样。

岑青云感怀一番,却见郑行简神色不大对,遂问道:“你这幅模样,我只当是谁欠了你的银子去。”

郑行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到她面前,道:“先前我与行易汇合后,本欲听从殿下之言,重整兵马。半路上却收到此信,是殿下从前驯服的那只海东青,性子最烈,谁也不肯服的。”

“此信是写与我兄弟二人,叫我们按兵不动,只回肃州待命便是。然另有一封,信封上说了,得见了殿下的面,请殿下亲启。如今我瞧殿下神情,倒是不大想瞧这封信的。”

岑青云只将信收了,再不言及其他。此来肃州匆忙,府衙各处又不曾经人打理,只得暂再贺兰家借住,幸而贺兰氏与岑氏本是故交,两家有通家之好,倒不算叨扰。

是夜,待得众人歇了,岑青云却不得成眠,坐在窗前望月。及至鸡鸣时分,她才见着镜匣边上,她随手搁在一旁的信。

信上墨晕涂抹再三,最后也只得一句:“不觉有余事,惟愿君岁岁安宁。”

昨夜她离开前,崔池叫住她:“殿下一诺更甚千金,可还记得曾经允过我一句,日后若有所求,凡殿下所能做之事,皆允我。”

不待岑青云开口,崔池便已道:“只求殿下仁心,来日若得再见,为我殓尸收骸。”

岑青云在镜前枯坐一宿,东方既白之时,她点起灯烛,将崔池这一封绝笔投了进去,亲眼瞧着烧成了一团灰烬,才起身离开。

屋外,郑行简已捧了外袍候着,见岑青云出了门,连忙奉上去,道:“府君已备下朝食,闻说了殿下诸番喜好,是用了十分的心的。”

岑青云披了外袍,又对镜整了冠发,才道:“此处何来的殿下,我只看你是昏了头。”

二人经仆从引路,入了膳厅,落座罢,便见贺兰煦正拣择着几幅丹青,见她来了,便道:“这几幅是京中传出来的,各个瞧着都说有大家风范,我看也不尽然,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只你是个识货的,瞧瞧可有喜欢的没有?”

岑青云接了画细瞧,越瞧越觉眼熟,直到见着那幅《寒江行旅图》,画旁正附着她的墨宝:“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她不由得问道:“这画我倒不曾见过,不知是哪处名家作的?”

贺兰煦道:“此处不比京中,哪有许多风雅名士,不过随意拣择一二,充作门面罢了。至于这画出自何人之手,集市上来往纷纷,谁又较真去问?”

岑青云这才了然,怪道崔池与西北书信往来竟从无人察觉,原是全附在了这画里。往日里他屋内书画不绝,也常遣府中仆从带到街市上卖个三两贯钱,霁夜与晴宵不懂这画中机巧,故而也不曾发觉。

然京中不乏名师大家,他这等临摹之作自然无人问津,也只得传到这边塞之地,才可得一二买主。如此往来,最是妥帖不过。

岑青云轻笑了一声,于诸画作中仔细挑出一幅,画旁正有崔池题的字,她瞧见“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这一句时,忆及当年作此画时,红袖添香,如今却只得镜里孤鸾,实有些许恍如隔世之感。

此后时光果如流水,她与一行亲卫也在肃州扎下根来,苦心经营,只为来日。第二年元正,宣宗大赦天下,颁立储诏,封秦王成旻为太子,改元广明。

消息传到肃州,岑青云却恍惚几分,想起崔子渝曾提及的前世,正与如今相应。然她此时正忙着改赋,难得空暇,便也不再想。

再次年,广明二年,太子监国,大兴刑狱,朝中人人自危。岑青云幸而远在边塞,不曾受此磋磨,以得安稳度日。

再再次年,广明三年,宣宗已有两年不曾临朝,偶有年节时岁,群臣才得面见宣宗圣容。朝中难免物议如沸,谣言四起,然太子雷霆手段,尽数弹压,不曾动荡。

广明四年冬,正月雨,北风飘寒,园果堕冰,枝干摧折。岑青云前脚出了校场,后脚便见郑行易急匆匆地打马而来。

“将军!有故人远道而来,将军见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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