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有两种修行方式。
一种是日复一日挥剑而动,身化作剑,人剑合一,千万次刺挑中磨炼剑心。
另一种,比上面那种更简单明了。
挨打。
不停挨打,痛极了,疼狠了,自然就不愿再受苦楚,故而要先避招再接招。而要想接住迎面来的千百剑,就要潜心去看剑路,去看心法,去找步迹,其间学到的不仅是剑法,还是心性,心性不坚者,在这看似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中,可能就要发疯。
释青宁用的便是后一种办法。
他师从曾被称为剑神的鼎成真人,以剑入道,当年就是这么被打出来的,摸爬打滚悟出了流光剑法,成了一剑破寒山的剑仙。而今他暂时无法破除莫临渊身上禁制,为了找出禁制的运行规则,也沿用了这个方式,干脆借着传授剑法的由头,日日摁着莫临渊在地上摩擦。
莫临渊一睁眼,就是挨揍。
从晨昼鸡鸣,挨到月上树梢。
流光剑法剑风缥缈,无形无定,可谓是天下剑法中难捉摸之最,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学剑寻道堪堪三四年,即使悟性惊人,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破解之法。
最初的一年,他每月要吃掉十几瓶丹药免得自己因为伤势叠加再起不能。
上九剑峰送药的弟子看着他,委婉提醒他,服药过量易受其毒。
哪怕是在释青宁闭关的短短一月,他也每日被困在剑阵之中吃土。
幸好师兄不是剑修。
他咬着绷带一圈一圈缠上手臂上渗血的伤口,草草打了个结,等待着释青宁的下一波剑招。
他在寒春居外的山崖每天滚一身雪水泥巴,若是这些脏污出现在师兄那华美衣袍上,不知该有多惹人心疼。
挨着院墙听见的飘飘乐声,是他在无尽磋磨中咬牙坚持的一点念想。
来日若成人上人,自能让他摸到大比之时,背对他拥琴而去的那摇曳衣角。
他入道的那一日,剑招停了。
分明剑招处处与流光剑法相似,却不是流光剑法的飘逸出尘。
他的剑势如破竹,一击必中。
释青宁负剑淡淡地望着他,眸中是九剑峰化不开的风雪。
“火土双灵根,资质平平,悟性倒是不错。”
他用剑鞘将累得趴倒在雪地上的莫临渊翻过来,居高临下地评价。
“承蒙师尊赐教,”莫临渊勉强提了提嘴角,露出了两枚尖锐的犬齿,“再不参透点东西,我就要被打死了。”
这一对表面师徒,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和谐。
听了他的话,释青宁神色不变,他手中的长明剑发出细微的嗡鸣,这叫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把与平日不同的剑柄上。一枚镂空金环吊着串金线银丝交错的流苏垂落下来,随着九剑峰的寒风飘摇舞动。
莫临渊捞了一把自己汗淋淋的头发,似笑非笑:“师尊倒是雅致,今日连剑穗都挂上了。”
而释青宁只是平举剑身,看了一眼精致的剑穗,不发一言。
他眼中流露出的无奈,一看便知这穗子是谁挂上去的。
这下莫临渊是真心实意笑不出来了。
好容易让他顺过气,他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
一个乘仙鹤匆匆赶来的弟子打断了他的话。
那名弟子一落地,都还没站稳,就连滚带爬跑到了释青宁的面前,甚至都来不及为地上躺着半死不活的莫临渊而惊讶,就持着一块白玉牌对着释青宁躬身:“释长老,昆仑秘境突开,里头的高阶秘境妖兽突破禁行阵,都往人间去了,掌门有令,请您上凌云大殿商讨除妖事宜!”
白玉牌是掌门手谕之证。
释青宁的眉心锁紧了。
昆仑秘境乃秘境之最,其上一次打开,距今不过五十年,照理来说,还需等百年才会再开,而妖兽突破禁行阵,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兹事重大,不容拖延。他立时飞身御风,没给莫临渊多余的眼神,往凌云大殿的方向而去。
通报消息的弟子完成了任务,反而不急着走,他微微躬身,对莫临渊道:“莫师叔,您还好吗?”
莫临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登时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
“还行,死不了。”
等他定睛望去,竟发现那名弟子分外眼熟。
“你是一年前为我引路的?”
还是穿着白底蓝纹弟子服的弟子笑起来:“莫师叔还记得我。”
“你入门比我早,”莫临渊挠了挠头,“不必太客气,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那弟子的眼睛闪过一丝暗芒,对他还是恭敬异常:“我叫林长云,师叔叫我长云即可。”
凌云宗的辈分观念这么严格吗?
几乎没怎么与九剑峰外弟子交流的莫临渊习惯不了这种如拜尊长的语气,随意挥了挥手,又问道:“昆仑秘境的事情很严重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长云摇了摇头,“秘境本就是年轻一辈入内磨炼之所,里头的妖兽虽是高阶,但都好处理。但秘境的禁行阵失灵,却是大事。”
他看了一眼浑身是伤,但几息之间就恢复精力的莫临渊:“十几年前,魔修之祖失踪,但天下却流传起一句话,妖兽大乱,魔祖将归。掌门与诸位长老担心的,其实是那位魔祖再兴风作浪。”
仿佛是专程留下来给莫临渊科普一下天下大事,林长云瞧了一眼日头,很快就告退了。
九剑峰又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