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银灯楼重新开张。赵掌柜、曹姿娘夫妇领着众伙计,抖擞精神,预备迎接贵客临门。
古怪的是,与往昔门庭若市的状况截然相反,今日一直到正午饭点,也没几个客人光顾。
曹姿娘心中不安,守在大门外,却见行人路过时纷纷侧目,有些似乎还在小声议论。
她心叫不好,赶忙派了个伙计出去打听,这才知道有好事者拿银灯楼前几日歇业大做文章,宣扬那几户感疫而死的人家都与银灯楼有关,吓退了大部分顾客。
更有传言称,城中疑似最早感染瘟疫的林掌柜,是在薛家宴席上见过薛大姑娘后忽然暴毙的。那薛大姑娘命中带煞,不仅四五年前克死了所有家人,此番更将瘟疫引到了碧霄府中。幸亏京中来的陆钦差英明神武,当机立断地封锁南屿,终于将黑白无常阻隔在府城之外。
此言一出,不仅是银灯楼,薛家的拣香铺、茶馆等诸多门店,均生意锐减。伙计说,还有人打算夜里结伙去薛家门庭泼洒狗血,“为民除害”。
曹姿娘焦急万状。她当时将林掌柜和宋大郎同天出现的事情告知陆缥,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原本以为,配合府衙安排,歇业几日就可,谁知会招来这样大的麻烦……如果薛家的金字招牌甚至薛扫眉的名声就此被玷污,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大姑娘!
曹姿娘努力冷静下来,将银灯楼托付给赵掌柜,自己则奔赴府衙,找陆缥讨要说法。
可惜她扑了个空。
“陆大人不在。”府衙的门房回复。
曹姿娘急切地追问:“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她是司法参军曹永年的女儿,曾多次出入府衙,那门房对她有些印象,犹豫着透了底:“陆大人是和张扁鹊一同出去的。张扁鹊的车此前在这里停了一阵,那车夫与我谈天,说是要送老大人去港口。”
坏了,这像是要出海前往南屿的样子。要是陆大人真去了疫区,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就没有定数了。她还指望着他早日站出来,为自家大姑娘说句公道话,去抵挡那些不知所谓的谣言中伤呢。
曹姿娘谢过门房,咬牙抹去滴落至眉心的汗滴,用最快的速度在街上租了辆驴车,快驴加鞭地奔赴碧霄港的码头。
她紧赶慢赶,到底还是去得太迟了。待驴车抵达码头时,陆缥等人早已经登船离岸,她只来得及远远望见船只的剪影。
“娘子,您还用车么?”车夫出声,打断了曹姿娘的沉思。
“用车。”她深吸一口气,勉力振奋精神,“去城东薛宅。”得将这些流言蜚语告诉东家、尽早商量出个对策才是。
“哪个薛宅?”车夫忽然停下了挥舞皮鞭的手,露出古怪的表情。
曹姿娘皱眉道:“就是本府首富薛家……”话未说完,她忽然明白了车夫的顾忌。他一定也听说了薛大姑娘是灾星的谣言,故而不愿前往。
曹姿娘的一颗心,仿佛瞬间沉入森冷的深海中。海风如刀,重重拍击在她额面之上,那闷痛的感觉和她当年被困在早逝前夫家后院、绝望地以头抢地时如出一辙。那时困住她的,除了高墙,还有克夫谣言炼成的无形桎梏。
如今,他们还想依样画瓢,再以谣言作为镣铐,去钳制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曹姿娘握紧拳头。
时移世易,改变不了愚昧者的愚昧,但她曹姿娘,却早已走出阴霾,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无助的后院妇人了。眼下她的正前方,不再有阴森陈旧的灰墙阻挡,而是一整片广袤无垠的碧海青天;这是她在薛大姑娘的帮助下,自己挣得的。天地渺渺,不是所有人都可结伴,好在她已有勇气靠着自己的双脚,去到任何地方。
曹姿娘沉默地将几个铜板放到车夫身旁,兀自跳下车,回身向城中走去。
车夫望着她决然的背影,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
***
此时正倚靠着桅杆、迎风而立的陆缥,并不知道自己出海的行动,在曹姿娘心中搅起了怎样的漩涡。府城的防疫卓有成效,但南屿的疫情愈演愈烈,他和张扁鹊此行便是带着紫檀木等药材,前去南屿支援的;顺便,也可将滞留在外多日的陈相如接回来。
今日他们坐的,仍是薛家商船。连陆缥这个外道人都能看出,与只习惯在内陆漕运网络和少数几个海港中定点穿梭的官船队伍不同,薛家的船工们显然对海上航行更具经验——难怪上次他们能顺利往返,而载着陈知府的官船队伍却迷了路。
天和日丽,风正帆悬,陆缥一行人顺利抵达了南屿。
南屿县令王俭闻讯赶到码头迎接,眼见陆缥带了这么多物资来,高兴得几乎掉下眼泪,连忙领着手下人一同加入卸货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