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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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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托付更多?

她凝神看向站在床边、双手抱于胸前的陆缥。正巧,陆缥也正定定地望着薛扫眉。他在等待她的答案,她则在等待自己心底的答案。

“郑娘子被捉拿之后,陈知府曾给薛兼送了一封信,”她终于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慢慢讲述,同时严密观察着陆缥的表情,“信上说,从林家搜出……”

薛扫眉没有说完,便已在陆缥脸上觅到了一抹了然笑意。

他早知道!她恍然顿悟。是了,陆缥手眼通天,连她将薮春别院转赠给陈相如的事情都能查清,想来早就在陈知府身边安插了人手。陈相如给薛兼写信的事情,当然躲不开他的眼睛。陆缥是何等聪明通透的人物,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还能想不到薛兼针对郑娘子母女的真正原因么?

他方才,只不过是在试探她。

猜测落定,薛扫眉反倒松了一口气。她拿手的是博弈,并不习惯交心。与陆缥之间彼此保持着防备,是更令她舒适的状态;若是对方更进一步、投入得更多一点,再借此索取,反而会让她为难。幸而,他不是真的逼问她,而她也通过了他刻意设置的测验,这是步安全棋。

薛扫眉错过了陆缥微笑神情中夹杂着的一丝丝释然。他本以为,她方才片刻的犹豫,看起来像是在保护什么人,比如那位守在门外日夜不辍的薛管事——她当然说过恨那个人,只是女子的情感往往深邃复杂,恨海情天也许也会被天长日久的守候消磨,而陆缥这个后来者,也没有取得她信任的绝对把握。好在,她最终还是选择对他和盘托出,这是个好现象。

薛姑娘庆幸自己守住距离,而陆御史以为自己更进一步。二人各得天地,各自满意。

“你该休息了。”陆缥盘算着一炷香的时间已快过去,预备功成身退,“好好养病,待瞿扁鹊有新的消息,张扁鹊……或者我,会以便宜的方式告诉你。”

薛扫眉确实也累了,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大人保重……我会一直开着北窗。”

她话语中明明没有不舍,却让陆缥解答出另一种期待。

他睨了眼不远处的炭盆,暗怪那升腾的炭气,烘得自己面上都燥热起来。

***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南屿县郊,滚滚浓烟,正在亏凸月轮下升腾。火光冲天,热风席卷,共同送来一阵令人作呕的奇异香气,与哭喊声和诵经超度声交杂在一起,弥漫四野。

瞿准拄着树枝,咬牙维持着站姿。连日的辛劳已让他疲惫不堪,但将患病的尸体火葬是他所倡议,他不能不来。

在他身后,有位妇人正喃喃低语:“火来了!孩儿他爹,快跑啊,快跑啊,火来……”话未说完,她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瞿准赶忙扔开拐棍,踉跄着冲上去按她的脉搏,末了松开手指,长出一口气:“无碍,她只是悲伤太过,但未伤及根本,也不是起病的脉象。”他抬眼看向黑鸦鸦站成一道墙的众人,声音嘶哑,“各位乡亲,这里风势大,且遗体上的病气极易过人。大家还请先还家罢。”

他话音刚落,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僧便分开人墙走了过来,向他合掌致意:“阿弥陀佛。瞿施主,老衲与弟子在此诵经看顾,你便也先回去罢,还有好多病患等着你去救治。”

来人正是南屿莲华寺的住持匡护禅师,瞿准此来南屿便是托了他与清源道长的私交,借住在他寺中;也多亏了有匡护禅师,瞿准才能说动岛民,推行火葬。

瞿准点点头,艰难地站了起来,冲众人郑重一揖:“多谢大师,也多谢各位乡亲肯信我。我知道本地风俗,逝者应收敛停灵后再入土为安,但现在情况紧急,为了避免更多人染上瘟疫,不得已才施行火化……我以我师父之名保证,誓与大家共同进退。疫情一日不除,我一日不离开这里,必不让各位和家人白白牺牲。”

有位皮肤黢黑的汉子咬牙道:“瞿扁鹊说哪里的话。死了这么多人,刨坑都来不及。她……他们命不好,没有入土为安的福气,一把火烧了倒也干净,总比扔在这里任老鼠啃咬好。你是外乡人,肯冒着危险留下为我们治病,乡亲们对你只有感激。”

一滴汗水自额头流下,滴入他眼眶中,却未冲淡那里噙着的血泪。

瞿准认得这位姓于的大哥。

昨日凌晨,他抱着自己五六岁的女儿跑到莲华寺来寻瞿准,声泪俱下地求瞿准救人。小姑娘在他怀中气息奄奄,面色发蓝,已经连呕出秽物的力气都没了。瞿准赶紧给她灌下了一剂止吐止泻的药汤,眼见小姑娘呼吸平稳了些,便在吩咐他需不停给她喂水后,走开去救助旁人。

过了不到半天,又有人从后方抓住了瞿准的衣袖——还是于大哥,只是这一次,他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冷掉了。

瞿准以为他的下一个动作会是痛哭或是大闹,但于大哥却松开手,跪地向他磕了个响头,起身后又从身上摸出半贯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说是囡囡的诊金。

瞿准说什么也不想收,推搡之间,于大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你收下罢,我不想让囡囡欠着这世上的钱,误了她投胎。这是我所有的钱了,你莫嫌少。”

最终那串稀稀拉拉的铜板还是躺进了瞿准的药箱,于大哥也暂时留了下来,帮瞿准救治病人,又随着他从莲华寺山门的临时医局一路赶到了这里。

“瞿扁鹊,你快回去罢,还有更多活着的人需要你。” 于大哥牵动干裂的唇角,语调渐低。他满脸木然,仿佛劝瞿准,更是在劝自己。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瞿准让他们早点还家,可在场的这些人里,许多已经没有家了。

于大哥看向不远处似可遮天蔽月的风烟。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家人——那个在三日前还闹着要阿爹买新衣服的小囡囡——正在这冰冷月色下被烧为齑粉,与那炙热的风烟,一同消散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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