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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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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块,够不够?”

张扁鹊眼皮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看到薛大姑娘那张虚弱得如同云雾织成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夹杂着自嘲和释然的浅淡笑容。

她垂着眼帘,似乎不愿与人对视,自顾自地又说:“若是不够,可以再给你二十块,只是不能全拿走……我总要留下一些,给……给我自己用。”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几乎没用气力。

在场诸人,唯有薛兼听清了这话,也唯有他知道她说的“自己用”,究竟是指什么。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猝不及防地落在薛兼心上,砸出蜿蜒的伤口。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薛扫眉的生命确实在渐渐枯萎。再这么下去,也许不久之后,她就将躺进同样用紫檀打造的木棺之中,永远沉睡下去。

剧烈的痛感使薛兼再也说不出话。作为负责监视薛扫眉的爪牙,他本应该以主人的利益为上,不能放任她将万镒之珍拱手送给官府;可他毕竟还是个人,也会难过,眼见仰视了那么多年的月亮正在陨落,哪里还能腾出手,去遮挡她的光辉?

屋内空气混杂着炭气,吸入薛兼起伏的胸中,炙热难捱。他终于不肯再忍,默默退出房间。

张扁鹊可管不上别的,兀自沉浸在欣悦之中:“大善,大善!那方子写得粗陋,数目不明,瞿扁鹊信中只说拿一些紫檀试试看……”他立刻察觉自己在激动之下说漏了嘴,找补道,“但老朽虑及南屿患者众多,这才舔着脸和您索要几块大料。大姑娘高风亮节,老朽不敢多要,先运五块即可。只是目下官船还未回航,恐怕、恐怕还要劳烦大姑娘派船……”

他有些心虚,幸而薛扫眉并不在意,点头应允了。

她早看出,张扁鹊为人老道,一字一句恨不得都有用意。此前他与自己费心分说两支船队的状况,原来是在为此处的进一步索要做好铺垫。不过,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她已把顶好的宝物给出去了,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吝惜微末的运力成本。

撑到这里,薛扫眉残留的体力已快不够用了。

“正科大人……还有陆御史,可还有别的吩咐么?”她勉力集中意识,低声问道。

张扁鹊听见“陆御史”三字,猛然想起薛扫眉初陷昏迷的那夜,陆缥对他的郑重托付和难得展露的焦急。为此,张扁鹊长了个心眼,特意在深夜出诊后,又折返到府衙中向陆缥报告,称薛扫眉的脉象十分奇特,除体弱脱力之外,似还埋伏着其他隐患,有中毒的可能;只是他无全然把握,那“毒”看似也不急迫,所以未在薛兼面前提及。陆缥听说之后,并无意外之色,只嘱咐他精心为薛扫眉诊治,不必将此怀疑再告诉包括薛兼在内的任何人。后来薛兼果然盘问了他数次——今日还又问了一遍——张扁鹊坚持原先说辞,倒也搪塞过去,无事发生。

除此以外,对于薛大姑娘,陆御史似乎也没有别的交待了。

“没有了,没有了!”张扁鹊据实以告,见好就收,“老朽先告退了,不打扰大姑娘好好休息!”

什么“不打扰”,分明已经打扰这半天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现下该说的都说完了,阿橘本想出言讥讽两句,可见自家大姑娘已无力遮掩萎靡神色,便再顾不得许多,连忙越过身去,一面遮掩薛扫眉身形,一面扶着她躺下。

张扁鹊当然也知薛扫眉已至强弩之末。他连日用心诊治,薛家人悉心伺候,薛大姑娘自己也争气,那原本细弱得几乎摸不出的脉息,到今日已是大有好转,可与常人的相比,仍十分不足。富甲江南、如活菩萨一般的少女,竟不似能够长命的样子。

暗叹一声,张扁鹊就此告辞。医者医病不医命,他所做的,也只有尽心尽力而已——无论是对薛大姑娘,还是南屿数以万计的病患,都是这样。

外人既已散去,几个侍女便合力将薛扫眉半扶半抬到拔步床中安置。阿橘打来热水、淘好丝巾,为薛扫眉仔细擦净额间身上的冷汗,又掖紧被面,这才退出拔步床,在屋子正中的小桌旁坐下。大姑娘喜欢安静,睡觉时从不许人傍身,她顶多也就能守在这里了。

晷刻渐移,转眼已至子夜时分。

阿橘已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也许是屋内炭火太盛,烧得人格外犯困,就连北面高窗被朔风穿透而发出的响动,也不曾将小妮子从黑甜乡中唤醒。

那扇高窗本是为通风设计的,在炭气浓浊的冬季,终日都开着。正常情况下,外头的风只会在那里盘旋,吹不到室内,更不会使凉意深入香闺深处的拔步床——

除非,有人将它沾在衣裳上,带了进来。

薛扫眉也同样坠在梦中。只不过,比起前几日,今日的“梦境”好像更真实一些。她能感知到有人用冰冷手指,轻轻扶住自己的下巴。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喟叹,清凉露水降至她干涸的唇间。

这不是梦!

薛扫眉用尽全力,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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