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橘奉薛扫眉的命令去唤薛兼，却怎么也请不动，只好折回来，拿他的原话向主人报告：“薛管事说，请大姑娘先休息，待张扁鹊确认过一切无碍之后，他再来见您。”

见薛扫眉冷脸不语，阿橘咬着嘴唇，试探道，“他这样，也是为了大姑娘身体着想。这几日，我和鹦哥几个还能轮班休息，薛管事就差住在屋檐下了。就连张扁鹊，也是他冒着风险，漏夜去府衙请来的。薛管事他为人虽然严厉了些，但对大姑娘，也算一片真……”

“住嘴！”薛扫眉忍无可忍地喝止住她。

阿橘是在灭门案发生之后，才来到薛扫眉身边，并不清楚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仇怨。

在她和其他外人眼中，薛兼刚强冷毅、雷厉风行，大姑娘多智善谋、长袖善舞，二人在生意场上堪称绝配。只不过，薛家家大业大，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难免因为意见相左，在小事上生出龃龉，再加上薛兼又不是会服软的性子，这才导致他与薛扫眉之间的关系逐渐紧张。若是二位能将心结解开，对于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也算是一桩美事。

还有一条——阿橘正是怀春的年纪，看过几个传奇话本、听过几首说唱曲艺，便忍不住开始拿身边人编排。照她看来，薛兼的才貌人品，要比大姑娘先头那个草包未婚夫像样得多；这几日来他对薛扫眉的紧张与关心，但凡是长着眼睛的，也都能看出。

更何况，他正巧也姓薛！既然大姑娘如今独自立了女户，又无婚约束缚，不如将薛管事招为赘婿，将薛家血脉名正言顺地延续下去。

不过这些话太过僭越，阿橘好歹忍住了没说。她没想到的是，只是不咸不淡地开了个头，还没说什么要紧的呢，薛扫眉便有如此大的反应。

阿橘一时有些怏怏不快。

薛扫眉无暇关注阿橘的表情。她大病未愈，稍稍动怒，便觉气血翻涌，耳内轰鸣，眼前一片模糊。强忍着不适，她按照瞿准此前传授的呼吸方法，调整吐纳，终于逐渐恢复了清明神识。

这具躯壳，果然变得越来越羸弱，不知道能掌控到哪一天……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让她做完想做的事情。

薛扫眉满腹心事，就着阿橘的搀扶，到软榻上躺好。

她闭眼休息了好一阵子，张扁鹊才挟带着两袖管凛冽气息，从外头姗姗来迟。

自薛扫眉醒来之后，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面露喜色的人了。

“我说左不过这一两日，大姑娘便会醒来，这话并无差池罢？”他对站在身后的薛兼说道。

摸过薛扫眉的脉息，又观察她的面色与舌苔，张扁鹊满意颔首：“无大碍了！后续再服几副汤药，好好将养便是。”

薛兼闻言，心中欢喜，面上却照例不显，反倒另想起一条：

蛰伏在薛扫眉体内的捣练子之毒，是主人得以控制薛家的秘辛，不可为外人道也。纵使张扁鹊这几日诊治，从未提过薛姑娘可能中毒，他也需确认清楚才是。

“依张扁鹊您看，此番我们东家病倒，只是因为阴阳失调所致么？后头可还有什么需要禁忌的？”薛兼不动声色地问。

此言一出，薛扫眉蓦地抬眸，沉郁地看向他。

薛兼被她不加掩饰的目光刺中，胸中气息一滞。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回来，她竟对他没有分毫改观。可令他无法辩驳的是，薛扫眉对自己新一轮的痛恨，源自于一个完全正确的猜想——

若察觉到薛扫眉此刻身中剧毒，张扁鹊的命恐怕也将到头了。

薛兼在与她的眼神交锋中败下阵来，顺势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张扁鹊。

老医士不曾关注他二人的眉眼官司，只是察觉到自己的权威似在经受挑战，立刻申斥道：“你这后生，讲话好没道理！我将你家大姑娘救活了，你反来质疑我的医术？”

这便是未发现薛扫眉中毒的意思。

二人同时意识到这一点，各自安下心来。

“正科大人，多谢您这几日为我问诊。”薛扫眉努力支起身体，向张扁鹊致意。

张扁鹊摆摆手：“薛大姑娘为本府福祉尽心竭力，老朽很是佩服，些许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份人情账，早已被陆缥主动认下，他断然没有再向薛扫眉去讨的道理。

瞧着薛扫眉格外浅淡的唇色，张扁鹊长叹一声，不由得对这个与自己孙女一般年纪的少女起了怜惜之意，语重心长地劝，“你还年轻，要顾惜身体，切忌思虑太甚。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多卧床……”

自周老爷离开碧霄府之后，再没有长辈如此亲切地与她说过话了。薛扫眉心中感激，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