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有消息说穆阁主要来庞城,我那时也因查案在庞城大仓,本来是有机会拜会的,奈何旁事缠身未能一见,煞是可惜。你在万言阁,定是与她多有来往,她为人真如传言所说? ”
沈秋筠只给她添茶水,笑意不浓,却别有深意:“自我入万言阁,与阁主见面寥寥,倒是她留给我的麻烦,一个不少。传闻如何,不足为怪,只能说,言过其实者有之,不及者亦有之。 ”
赵南枝闻言,眉梢一挑,来了几分兴致。沈秋筠向来沉稳,今日这般放话,想必也是曾被逼到不得已的境地,她挠头一笑道 :“说来,我给你添的麻烦也不少。”
“你同她算不得一回事,待哪日你见上了,自然明白。你们二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诀洛出身,兴许有的聊呢。”
“也是,到时待你引荐。说来,沈伯母近来可还安好?”
“身子还算硬朗,天气晴时,能在院中走上几圈。她时常念叨着你,问你何时归来,每次听得外头那些疯话,总要拉着我问真假,我哪能全知晓,只得换着法子哄她。”
“是我的不是,一会儿便去拜会伯母,给她赔个罪。”
“她一见你,少不得要絮叨到天亮。你明日有正事要办,先好好歇一晚,我晚些去回个话,报你安好便是。倒是小朝廷的事,你知晓多少?可知明日都有何人在场? ”
“倒没细想,一路上光顾着逃命了。”
“你也真是的。”
“这不是有你吗?”赵南枝看着她语调轻扬,有几分赖皮的意味。
“这般信我啊……” 沈秋筠摇头笑道,尾音拖得悠长,听不出责怪,反倒是不长不短地叹了一句,“小朝廷势力纷杂,周后的人,张相的人,中立的人,其中不乏有人牵扯了魏宋两国。我无法全数背景,这份名单仅是猜测,你阅后便烧了吧。”
她说罢起身,缓步走向灯台。台上有一盏纱罩长明灯,她俯身取下纱罩,拨正灯芯,火光骤然一亮。影影绰绰间,赵南枝一时恍惚,她分明离光那么近,却偏偏落在了背光的阴影里,仿若暗夜里的一颗淡星,遥远而安定。
“两年前我入万言阁,便已为今日筹谋。”她回身站定,目光映着灯火明灭,“万言阁秉中立之势,查百官,肃朝纲,我今立于此间,不敢妄言助力,却也绝不掣肘,你尽管去做,参谁、 动谁,皆无须顾虑。”
她抬手旋转灯柄,随着一声低沉的轧响,暗门开启,月光如水般倾覆 。
“南枝,无论风雨何来,我定在你身后。 ”
晚风自暗门涌入,灯焰乱颤,衣袂翻飞,而她一如青山。
常在。
***
金殿高寒,肃穆无声。
张相身披一袭白狐裘立于阶前 ,柔绒胜雪,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她因腿疾素有赐座,今日竟难得地站着,宽袖轻垂,枯瘦的指节紧紧攥住椅柄,身形不定。赵南枝想起三年前的匆匆一见,彼时她初出茅庐尚有怯心,故不曾细看,如今再看——纵然病容侵蚀,她眼底却仍旧透出几许亮色,像一簇未熄的残火,隐约勾勒出当年那个拨弄风云的影子。她缓缓抬手,指尖划过微凉的空气,腰间所配的麒麟玉随之微晃。
“赵大人,尽言无妨。”
一声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宛如敲响沉寂百年的古钟。
天下风云,终将翻涌而至。